“我……骑马去吧……”
英雄看到巅峰想要攀登,枭雄则想要征服。
杨谦不是刘邦,更不是项羽。
他是一个从小连在自己家都没有得到应有尊重的人,一个自入仕以来,一直跟在人身后察言观色,点头哈腰,小心翼翼的人。
纵然他有不服输、向上攀登的韧性,但他已经习惯了做小伏低。
那马车……华丽尊贵的让他甚至不敢直视太久,怎么坐上去?
可若今日被邀请的是郑孝真,郑孝真一定会坐上去。
他会觉得自己终于混出头,跻身进了皇亲的行列。
对郑孝真,李如月绝对不会用这辆马车接。
她甚至要他骑毛驴。
但对杨谦,她一定要用这辆马车。
因为李如月知道,在大临当今的官场生态之下,‘资格’是一个非常要紧的论调。
宋氏给出的标准多,标准明确。
每个人在上桌前,会自己审视自己够不够这个资格。
在这种生态下长大的杨谦,李承隐对他私下的召见所带来的喜悦非常短暂,在看到这辆马车的时候就烟消云散,只剩忐忑。
我够资格吗?
我配不配?
那一个当下,他甚至想跑去找老师郑孝真问一句自己是否可以去。
但是人嘛,身上有一个微妙有趣的现象。
李如月曾在很多人身上看到过这种现象。
当一个人觉得自己不配上桌却又被带上桌之后,他会非常努力的让自己配得上。
哪怕是表演,也一定要让自己看上去配得上。
周远蓉就是一个巨大的典型。
周远蓉做了多少年皇后,她假装自己是个合格皇后的种种表演就被李如月当戏一般的观瞻了多少年。
李如月用这辆马车接杨谦,就是要把杨谦从阴影中拽出来!
让他不能再躲在幕后。
不能让他那惯用于蛰伏与明哲保身的聪明头脑再用于逃避责任、逃避做事。
她就是要将他强行拉上桌。
然后看他,是选择配得上这张桌子,还是从这样难以攀登的巅峰跌落。
太监把他押上车,剩下的,他自己选。
这辆车太新了。
他的鞋踩在车内嵌着红绿宝石的雪白狐皮地毯时,膝盖就打弯了。
他当真跪下,爬着进去。
他怕给李承隐的地毯踩脏,方才踩了一脚的地方,他也连忙用袖子擦了。
他没有深入,就蜷缩在门框后,只是时不时浅浅的低头,看一眼那些宝石的色泽和数量,又在不经意的余光里瞥见更贵重的佩饰,惊的闭上眼念佛。
在杨谦这样的人眼里,最知道贵和富的区别。
所谓贵,就是郑孝真家里藏再多金银,也不能用来制造这样的马车,就是他们爬的再高,手里的权力再多,也会在某一个时刻醒悟。
他们与平常百姓,没什么不同。
李承隐在道观刚竣工的三清殿等待,巨大的神像足足有三层楼高。
李如月坐在第三层,透过太上老君的双目往下看。
看见杨谦一路低着头,弓着腰,由远至近,跑到门外,跪在台阶下便行礼,近前在门槛外又是一拜。
按照李如月的吩咐,李承隐背对着他,既没有让他起来,也没有寒暄。
“两件事,第一件——我要三份名单,一份沈公台沈氏所有族人、奴仆的名单。一份自父皇登基以来,沈公台手中所有提拔与贬斥的官员名单,还有一份沈公台亲信、门生的名单。”
这是何等巨大的任务!
等同于要在吏部捅个窟窿把人家的密件都偷出来。
杨谦本能的想说自己没那么大能耐,就是他老师郑孝真要拿这些名单,都是天方夜谭,吏部又不是菜市场……
可是这个念头刚浮起来,杨谦就把嘴抿的更紧了。
什么道理?贵人刚召见,要用他,给他派任务,两件事情才说了一件,他就要插嘴说办不到?
他要在贵人面前展示自己的无能?
那他今天回去刑部尚书也别做了,自有有能耐的做。
杨谦忍着血液里被翻搅乱的念头,一声不吭的仔细听这第二件。
“第二件事对你来说简单,沈公台及其族人、门生官员的罪证。”
终于有件事是他当下就能办的。
“简单简单!罪证臣即刻便可取来,只是……”
杨谦抬头,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前头,见他还没有回头,立刻汗流浃背,一句话在心里斟酌再三,才开口。
“回禀殿下,只是……这刑部办案人员有限,如今查办宋氏的官员,日夜不歇,都排到了半年外……这也还只是一部分。”
果然,杨谦提出的问题,和李如月预料的差不多。
李承隐本还担心他问出什么别的,所以一直隐藏的紧张也彻底放松。
语气演绎出了如月教他时的冷酷味道:“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吩咐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到了眼前,自会让你有人用。”
杨谦瞬间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大蠢货。
他怎么会这么多嘴?
主子运筹帷幄,既然吩咐他做这些,肯定是筹备好了一切。
他真该掌嘴!
杨谦懊悔不已,连磕了几个头赔罪。
“那些罪证……是藏在你家,还是刑部?你查办的宋氏门生,都有现成的罪证?”
杨谦听此问,没有犹豫,只因再过两日,李承隐就是郑孝真的女婿。
彻彻底底的自家人,无需有顾虑。
“回禀殿下,为把控天下官员命脉,在宋氏的指使下,刑部有一编外机构用来网罗官员罪证,十几年下来,每个官员的罪证都记录在档,随时可用。”
老君目内,李如月饮茶的手停住,暗色的眸内亮起了光,抬头示意。
李承隐身边的太监颔首退去,下了楼,捧着茶上前。
这是暗号,李承隐回身示意:“大人起来吧,喝口茶歇一歇,我也歇一歇。”
杨谦受宠若惊,直待李承隐转身上了楼,他才敢起来。
李承隐快速上了楼,来到李如月面前。
李如月按住他的手,叮嘱:“告诉他,刑部不安全,所有官员罪证都要转移进宫,封存在监察司,另暗许他天听卫指挥使之职,让他将网罗官员罪证的所有人全部收编,再由他自行扩张。”
李承隐迟疑:“天听卫要给他管吗?”
李如月勾唇一笑。
“没说天听卫指挥使只有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