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伊的模样让李如月太出乎意料。
不仅仅是外形。
在李如月已知的信息当中，从人生经历来讲：宋明伊自幼丧母，父亲宋济诚隐居在山上不问世事，她孤苦无依遭遇祖母算计嫁给慎王，又因为什么不知名的原因对皇宫有着巨大的恐惧，避之不及。
再从成长经历来讲，宋明伊小时候先帝是还活着的，她作为宋家大小姐，宋济诚的女儿，应当见过这大临在先帝手中最繁盛的时候，小太子之母姚妃更是她外祖母的亲姊妹，她理应如同宋云瑶一样会有经常出入皇宫的机会。
一朝宫变，又一场瘟疫，死了那么多人……
李如月的目光锁定在宋明伊的身上。
某种阻滞的憋闷感萦绕在心头，就像思绪忽然流畅不通，堵在那。
人遭遇了不幸，一定会留下痕迹吗？
李如月先这样问自己。
或许有的人就是可以云淡风轻。
可是她，太淡了。
淡到好像宋云瑶从彭玉书家出来时一样轻松。
宋云瑶是忘却了。
那她呢？
琢磨不通。
这让李如月往常最擅长的洞悉力如同失效了一样，这个女人身上太干净，干净的反常，可李如月又没办法武断的说，每个人都一定要为了过往痛不欲生才是正确的。
李如月抿着手中的茶，低垂眼眸掩去了眸底思绪的翻涌，思索着该怎么答宋明伊的话，也就是须臾的工夫，她抬头。
“王妃身子不太好吗？”
李如月瞥向嬷嬷、丫鬟们手里拿的一堆以狐裘、貂毛所制的保暖衣物，以关心的姿态，先问了一句。
嬷嬷上前半步，垂首回应：“眼下倒是没什么大碍，不过冬日里总是谨慎些好，许多人都觉得我们照护王妃太过，显得大惊小怪，奴婢们无非是习惯了这样照顾王妃，让公主殿下见笑了。”
嬷嬷说话的时候孙福通听的很认真，听闻说慎王妃并无甚大碍，脸上紧绷的神色才宽泛下来，了然的连连点头。
李如月也是放松下来似的一笑：“那就好，如月对王妃近况一无所知，想着若是王妃身子不适还来赴约，有个什么差池，如月要愧责难当了。”
嬷嬷客气的点头，刚想寒暄，李如月看向孙福通：“孙公公，还是去父皇那里把彭先生请来吧，让他给王妃把个平安脉，好让如月安心。”
孙福通弓腰退出去派人去接彭玉书，李如月看向宋明伊：“彭先生王妃应当知道。”
宋明伊腼腆，浅浅点头，捧起茶杯低眸饮茶。
李如月的指尖在袖子底下轻轻的敲打，盯着她：“过几日就是十五，也不知素日年节里，王妃和慎王叔可会去山上和道长一起过节？”
宋明伊喝茶的动作微微凝滞，放下茶杯。
但是她没说话，那嬷嬷接了话。
“道长已是道长，脱离尘世清修，谁都不见。”
李如月挑眉，不经意的勾了勾唇。
嗯，这就对了。
有点漏洞才对。
她也端起茶抿，心里那股子不舒服稍稍松泛了些。
通过刚才那一问，李如月得到了一个答案。
——这嬷嬷是宋济诚的人。
这嬷嬷看似很像当初宋云霏身边的慧嬷嬷，好像什么事情都在给主子做主，别人问主子话，也是她来回应，但是她与那慧嬷嬷有极大的不同。
姜老夫人身边调教出来的奴才，其实有一个非常明确的共同点，就是和她一样的霸道，这是不可避免的，奴才受主子教导，平日耳濡目染受主子影响，行事做派都和都会逐渐和主子相像，姜老夫人身边的奴才最大的特点就是目中无人。
不管是那慧嬷嬷还是壮嬷嬷，站在宋贵妃身边，你就会觉得她时刻像个狱卒盯犯人般的盯着自家主子，随时准备控制主子、约束主子。
而宋贵妃也会因为她们的存在隐隐的不自在、紧张。
但这位嬷嬷从始至终，眼里只有宋明伊舒不舒服、好不好、安不安全，即便是替宋明伊回话，亦看的出是觉得这个问题唯恐让宋明伊感到为难，或答的不稳妥。
说白了，她替宋明伊说话，是像屏障一样的在把宋明伊护在身后，而非是僭越，更不是一种控制。
这是其一。
其二，李如月能确定她并非姜老太之人，是因为姜老太此人的控制欲和攻击性都极强，但凡她手里有一颗棋，她就敢鸣金出兵。
倘或慎王妃始终在她的掌控之下，她能利用慎王妃的地方可太多了。
首当其冲的就是宋济诚。
宋济诚真那么无情，不问世事吗？不管自己唯一的、亲生的女儿吗？
这就是李如月能确定嬷嬷是宋济诚之人的最重要一条线索。
李如月问起宋明伊是否每年会去见宋济诚，见或不见，很简单的一个答案，这不是一个有难度的问题。
为什么这个嬷嬷觉得需要她来出面替慎王妃回答？
——因为在她的眼里，她觉得这个问题不简单。
她不希望宋明伊亲自面对李如月的提问乃至后续追问。
她害怕宋明伊不小心踩进什么陷阱。
简而言之，在关于宋济诚的问题上，此嬷嬷呈现出了防御姿态。
而漏洞也就出在这里。
她说宋济诚谁也不见。
但是在李如月已知信息当中——宋济仁、宋显曾屡次上山见宋济诚，甚至郑孝真也上山见过宋济诚，最重要的是，在贵妃能够出宫的这件事上，宋济诚起了关键性的作用，宋云霏写给宋济诚的信曾被监察司太监拆开看过。
是写给宋济诚的。
宋济诚为了此事亲自见了宋济仁，才彻底达成此事。
怎么，侄女的事儿都管，女儿的事儿倒不管了？见也不见？
嬷嬷聪明反被聪明误，她大约没想到，这宋家在京城里头的一举一动，几时上过山，几人见过道长，道长见过谁几次，李如月一个在深宫中的公主都能完全知晓。
这事儿确实不是李如月在那个当下悉数知晓的事。
而是后来监察司、水名司建立，冯主事在京城的情报网建立，以及郑孝真弃暗投明、宋氏奴仆逃往道观之后，底下的人从各种细节里面汇总出来的信息。
尤其前些时日太极殿事情过后，李如月一直在探听山上东西，观望宋济诚是否下山，那期间她让李承隐多次旁敲侧击的询问郑孝真，才获取了诸多有用情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