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了那承载记忆风暴的山洞,孙悟空三人一路向南,专挑穷山恶水、人迹罕至之处而行。并非畏惧,而是需要时间与空间来消化那过于庞大的信息,以及应对随时可能出现的“回声”袭击。
孙悟空变得愈发沉默,常常在赶路间隙陷入长久的凝思。那双混沌眼眸深处,不再是单纯的桀骜与愤怒,而是多了一种仿佛能洞穿万古的沧桑与沉重。娲皇补天的景象、自身作为神石孕育的感知、本源被如来剥离抽取的剧痛……这些记忆碎片并非死物,它们如同活水,不断与他现有的力量、与他所知的真相交融、印证。
他不再仅仅将自己视为反抗者,更清晰地认知到自身乃是“娲皇遗泽”、“混沌之子”。这份认知,带来的是远比“齐天大圣”更加古老、更加根本的责任与力量源头。
他开始有意识地引导体内力量。混沌原初之力不再仅仅是演化万法、包容星火的基底,更带上了源自洪荒创世之初的、一种“承载”与“支撑”的厚重意境。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在与脚下的大地、头顶的天空进行着某种深层次的共鸣。他甚至能模糊地感知到,这方天地间某些残存的、属于远古洪荒的法则脉络,它们如同受伤的巨龙,在“秩序”的金色网络下痛苦地蛰伏、扭曲。
而那两缕初步融合的源初星火,也产生了微妙的变化。獬豸星火的“辩察”之力,似乎能追溯因果,隐约触及那被掩盖的远古真相;共工星火的“怨恨水力”,则与他对如来、对“秩序”的憎恨更加契合,那宁折不弯的意志,仿佛找到了更坚实的根基,变得更加凝练、更具破坏性。
最神秘的,依旧是那缕灰色的“否决”气息。它仿佛独立于所有力量体系之外,却又能与任何一种力量结合。孙悟空尝试着将它融入混沌原初之力,混沌的包容性似乎带上了一丝“抹除”特性;融入獬豸星火,那“辩察”仿佛能直接看穿虚妄,直指“不存在”的本质;融入共工星火,那毁灭的怨恨竟带上了一种令万物“归寂”的可怕意境。
这力量,太过诡异与霸道,他不敢轻易动用,只能作为最后的底牌,小心温养、参悟。
这一日,三人行至一片巨大的、如同被陨星撞击过的环形山脉。山脉中心,是一片赤地千里、散发着浓郁硫磺与焦糊气息的荒原,寸草不生,连顽石都呈现出一种被高温熔炼后又急速冷却的琉璃状。空气中弥漫着狂暴的火元之力与一股挥之不去的死寂。
“好家伙,这地方比火焰山还邪门!”八戒捂着鼻子,被那硫磺味呛得直咳嗽。
沙僧眉头紧锁,降妖宝杖顿地,感应着地脉:“大师兄,此地地火暴烈,且蕴含着一股极其古老沉郁的怨煞之气,绝非善地。”
孙悟空立于环形山边缘,混沌眼眸扫视着这片赤地,眼底深处那新生的娲皇记忆碎片微微颤动。他感觉到了一种……奇异的共鸣。并非星火,也非幽冥,而是一种更加古老、更加悲壮的……破碎与牺牲的意味。
“下去看看。”孙悟空当先迈步,走向那片赤地中心。
越往中心走,那股灼热与死寂便越发浓郁。地面不再是琉璃状,而是变成了纯粹的、漆黑的焦土,仿佛被最可怕的火焰焚烧过万物。而在焦土的最中央,赫然矗立着几根残缺不全的、高达数十丈的……石柱!
那些石柱通体呈现一种暗沉的五彩之色,虽然布满裂痕,甚至有些地方已经崩碎,但其上依旧残留着难以言喻的、浩瀚磅礴的造化气息与一种……支撑天地的伟岸意志!
看到这些石柱的刹那,孙悟空浑身剧震!脑海中的记忆碎片如同被投入火星的油库,轰然点燃!
他“看”到了!就是这里!并非补天的主战场,却是一处重要的支撑节点!当年天倾西北,地陷东南,苍穹破裂,并非只有一处缺口!这里是其中一处较小的裂痕,娲皇炼石补天,除了那块最大的、孕育了他的五彩神石用于填补最大的缺口外,还有其他稍小的神石,被用来稳固这些次级裂痕和支撑点!
这些石柱,便是当年那些支撑天地的补天石残骸!它们承载了万古,抵御着天外混沌之气的侵蚀,最终在无尽的岁月与某种外力的持续消磨下,耗尽了灵性,崩解于此,只留下这残破的躯壳和那永不磨灭的牺牲意志!
而那股弥漫不散的怨煞之气……并非源自补天石本身,而是源自这片天地!是这片被补天石守护了万古的天地,对于守护者最终力竭崩碎所发出的悲鸣与不甘!是对那窃取了守护成果、反而施加枷锁的“秩序”的无声控诉!
孙悟空缓缓走上前,伸出手,颤抖着,触摸向其中一根最为粗壮、却也裂痕最多的五彩石柱。
指尖触及那冰冷粗糙石面的刹那——
“嗡——!”
一声仿佛来自洪荒开辟之初的嗡鸣,自石柱内部响起,与他体内的混沌本源、与他脑海中娲皇的记忆,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强烈共鸣!
并非语言,而是一股庞大、悲伤、却又充满欣慰与托付的意念洪流,顺着他的指尖,涌入他的身心!
那是这些补天石残骸,在彻底沉寂前,留下的最后信息与……最后的馈赠!
他“看到”了它们如何被娲皇亲手安置于此,如何以身为柱,撑起摇摇欲坠的苍穹,如何日复一日地消耗本源,抵御着域外魔煞的侵蚀,守护着下方的亿万生灵。他感受到了它们灵性逐渐磨灭的痛苦,感受到了最后力竭崩碎时的不甘,更感受到了……在彻底沉寂前,感应到他这“同类”、这承载了最大那块补天石本源的“兄弟”靠近时,那燃尽的残火中,迸发出的最后一丝喜悦与……托付!
它们将自身残存的、最精纯的一丝补天石本源造化之气,以及那万古守护的意志烙印,毫无保留地,渡入孙悟空的体内!
这股力量,远不如源初星火那般狂暴霸道,却无比的精纯、厚重、中正平和!它如同最温暖的母体气息,迅速融入孙悟空的混沌原初之力中,与他那源自娲皇的根基完美融合!
刹那间,孙悟空感觉自己的混沌星璇变得更加凝实、稳固,那灰蒙蒙的光芒中,隐隐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润的五彩霞光!他对天地法则的感知,尤其是对“支撑”、“守护”、“造化”这类本源法则的亲和力,陡然提升了一个层次!甚至连头上那金箍破碎后残留的些许隐痛,都被这股中正平和的造化之气彻底抚平!
更重要的是,那股万古守护的意志,与他内心深处那“护佑苍生”的本能彻底融合,化作了一种更加坚定、更加不可动摇的信念!
他不仅是混沌之子,反抗之猿。
他更是……补天石的传承者,这片天地曾经的……守护者之一!
“安息吧……”孙悟空闭上眼,在心中默念,“你们的职责,由俺老孙……接下了。”
那几根残破的石柱,在渡尽最后一丝本源与意志后,仿佛终于完成了最后的使命,表面那暗沉的五彩光华彻底内敛,化作了与周围焦土无异的真正顽石,唯有那不屈的姿态,依旧倔强地指向天空。
八戒和沙僧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他们虽无法感知到那意念的交流,却能清晰地看到大师兄触摸石柱后,周身气息陡然变得愈发深邃、厚重,甚至带上了一种让他们心生敬畏的、古老而神圣的意味!
“猴哥……你……”八戒讷讷无言。
孙悟空收回手,转身,看向两位师弟,眼神清澈而坚定。
“走吧。”他说道,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感,“前路还长,该去会会那些……躲在暗处的魑魅魍魉了。”
他抬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虚空,再次锁定了那“回声”可能存在的方向。
这一次,他不仅是为了反抗,为了复仇。
更是为了……拿回被窃取的一切,重续那被中断的守护!
补天石的光芒虽已暗淡,但传承的火焰,永不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