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那自行分开的诡异河流,踏入对岸的黑色丛林,一股混合着腐烂枝叶与某种陈旧金属锈蚀的气味扑面而来。林木并非真正的黑色,而是一种深沉的、近乎墨绿的色泽,枝叶扭曲盘结,将本就稀薄的天光遮挡得严严实实,林内昏暗如同黄昏。脚下是厚厚的、不知积累了多少年的落叶层,踩上去软绵无声,更添几分死寂。
玉简碎片感应的方向,指向丛林深处。那共鸣比之前更加清晰、稳定,仿佛目标已近在咫尺。
孙悟空依旧走在最前,步伐沉稳,混沌之气自然流转,将试图缠绕上来的、带着微弱侵蚀性的林间瘴气隔绝在外。他的大部分心神,依旧沉浸在整合力量、推演前路之中,对外界的干扰几乎无视。
八戒则显得格外紧张,一双小眼睛滴溜溜乱转,钉耙横在胸前,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仿佛随时会有东西从那些扭曲的树影后扑出来。他不敢再大声抱怨,只是嘴里不住地低声嘟囔着,给自己壮胆。
而沙僧,依旧走在最后。他的沉默,与八戒的聒噪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并未像孙悟空那样散发出强大的气息,也没有八戒那般明显的警惕动作。他只是沉默地走着,高大的身躯如同移动的山岩,沉稳而坚定。降妖宝杖握在手中,杖尾偶尔轻点地面,发出几不可闻的闷响。
但他的感知,却如同无形的蛛网,早已悄然弥漫开来,与这片阴森的丛林进行着某种深层次的交流。
怀中的九幽镇魂骷,在踏入这片丛林后,便一直散发着温润而内敛的幽光。那光芒并不耀眼,却仿佛能与这片被煞气与死寂浸染的土地产生奇特的共鸣。沙僧能感觉到,镇魂骷正在自主地、极其缓慢地吸收、转化着林中那些逸散的、混乱的幽冥气息与远古煞气,将其中的暴戾与杂质滤去,只留下最精纯的一丝本源,反哺自身,也滋养着他的神魂与肉身。
他的伤势,在这几日持续不断的滋养下,已然痊愈,甚至因祸得福,与镇魂骷的联系更加紧密,对幽冥之力的掌控也提升了一个层次。此刻,他更能清晰地“听”到这片丛林的“声音”。
那不是声音,而是一种……情绪的残留,信息的低语。
他“听”到了这片土地在远古时期曾经历过的惨烈大战,听到了那些被煞气侵蚀、扭曲灵魂的哀嚎,也听到了那作为目标存在的、第四枚玉简碎片散发出的、如同灯塔般微弱却坚定的召唤波动。
更重要的是,他“听”到了潜藏在丛林阴影深处的一些……“东西”。
那并非活物,也非纯粹的亡灵,而是一些被远古煞气与战场残念污染、异化了的精怪残骸与地缚灵。它们如同黑暗中的鬣狗,贪婪而谨慎地窥伺着这三个闯入的“生者”,尤其是气息相对“弱小”的八戒和看似“毫无防备”的沙僧。
沙僧沉默着,没有出声警示,也没有做出任何防御姿态。
他只是……调整了自身幽冥之力的波动频率。
那源自九幽镇魂骷的、精纯而古老的幽冥气息,如同水波般,以他为中心,极其隐蔽地扩散开来。这气息并不具备攻击性,反而带着一种更高阶的、属于幽冥本源的威压与安抚。
那些蠢蠢欲动的阴影,在触及这股气息的瞬间,如同遇到了天敌,或是感受到了同源却更高层次的存在,立刻发出了无声的惊惧嘶鸣,纷纷缩回了黑暗深处,不敢再靠近分毫。一些较为弱小的地缚灵,甚至在这股气息的安抚下,那狂暴的怨念都平息了些许,化作点点微光,融入了林中那无尽的死寂。
沙僧如同一个无声的守护者,以他独特的方式,为这支小队扫清了前进道路上潜在的、来自阴暗角落的威胁。他不需要战斗,不需要言语,仅仅是以自身的存在和力量的微妙运用,便构筑了一道无形的、却坚实可靠的屏障。
走在前面的孙悟空,虽然没有回头,但那混沌眼眸深处,却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了然。他能感觉到身后那片区域异常的“干净”与“平静”,这与沙僧身上那愈发深邃内敛的幽冥波动脱不开干系。老沙,在用自己的方式,默默承担着责任。
八戒对此毫无所觉,他只是觉得,进入这片黑林子后,除了气氛压抑点,好像……也没遇到什么实质性的危险?这让他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些许,甚至又开始有心思去琢磨这林子里会不会有什么能吃的、没毒的蘑菇之类。
突然,沙僧的脚步微微一顿。
他抬起头,望向左侧一片格外浓密的、由无数藤蔓缠绕形成的黑暗区域。镇魂骷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警示意味的悸动。
那里,隐藏着一个……与众不同的“东西”。
它没有像其他阴影那样被幽冥气息惊退,反而像是被吸引,或者说,被激怒了一般,散发出一股冰冷而粘稠的恶意,牢牢锁定了沙僧!
沙僧沉默地转过身,面向那片黑暗区域。他没有召唤孙悟空,也没有惊动八戒,只是将降妖宝杖轻轻顿在身前,周身那内敛的幽冥之力开始如同旋涡般缓缓旋转,蓄势待发。
他不需要帮忙。
这是属于他的“领域”,他的“守护”。
黑暗中,两点猩红的光芒亮起,如同恶鬼的双瞳。一股带着腐朽与尖锐嘶鸣的精神冲击,如同无形的毒刺,猛地刺向沙僧的识海!
沙僧眼中幽光一闪,怀中的九幽镇魂骷光芒微涨,那精神冲击撞在骷骨散发出的无形屏障上,如同泥牛入海,瞬间消散。与此同时,他手中的降妖宝杖带着灰黑色的九幽之力,如同毒蛇出洞,无声无息地刺入了那片黑暗!
“嗤——!”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布帛被撕裂的声响。
那两点猩红光芒猛地闪烁了一下,随即迅速黯淡、熄灭。那股冰冷的恶意,也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消散无踪。
沙僧收回降妖宝杖,杖尖不带一丝血迹。他看也没看那片重归死寂的黑暗,转身,继续沉默地跟上前面两人的脚步,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拂去了一片落叶。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无声无息。
走在前面的孙悟空,嘴角似乎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而八戒,依旧在嘟囔着关于蘑菇的幻想,对身后刚刚结束的一场无声交锋,浑然未觉。
沙僧的沉默,并非无能。
那是历经磨难后沉淀下的坚韧,是知晓使命后生出的担当,是与他怀中那九幽镇魂骷融为一体后,所拥有的、守护同伴于无形的……强大与可靠。
他依旧走在最后,如同最沉稳的磐石,在这片危机四伏的伐天之路上,以他的方式,默默守护着前方的光明,与身边的……同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