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绿光门如同被无形之手缓缓掀开的帘幕,其后并非金碧辉煌的殿堂,而是一片超乎想象的奇景。
没有穹顶,仰头所见是一片流动的、如同极光般绚烂的翠绿色天幕,那是由极度凝聚的生命精气自然形成的灵光异象。脚下依旧是温润的青玉,却仿佛透明,能隐约看到其下缓缓流淌的、散发着柔和光芒的液态生命源力,如同大地血脉。
殿宇内部空间极其广阔,支撑殿宇的并非梁柱,而是一根根粗壮无比、如同活物般缓缓搏动的翠绿色晶簇,晶簇表面流淌着玄奥的符文,不断汲取、传导着来自四面八方的生命能量。空气中弥漫着浓郁到极致的生机,呼吸间都仿佛在吞吐着最纯粹的生命本源,令人通体舒泰,却又因过于浓郁而隐隐产生一种窒息般的压迫感。
而在整个殿宇的最中心,也是最引人注目的所在,是一口巨大的“泉眼”。
那并非寻常的泉水,而是一团不断翻涌、变幻形态的翠绿色光团。光团中心深邃如星璇,无数细密的、蕴含着创造与生命法则的金色符文在其中生灭、流转。磅礴浩瀚的生命源力如同呼吸般从这光团中涌出,化作肉眼可见的翠绿色光带,沿着那些晶簇与地脉,输送到女儿国的每一寸土地,滋养着万物。
这便是女儿国的根基,子母河的生命之源!虽非远古传说中完整的“生命之泉”,但其蕴含的本源之力,依旧让孙悟空和沙僧心神剧震。
然而,在这无与伦比的生机核心之处,孙悟空那经过千锤百炼的混沌感知,却捕捉到了一种与这蓬勃生机格格不入的异样。
静。
一种深入骨髓、渗入本源的寂静。
那翻涌的生命光团,其律动虽然磅礴,却带着一种机械般的、一成不变的精准。所有的能量流转,所有的符文生灭,都遵循着一个固定到令人发指的轨迹,仿佛一架精密却毫无生气的仪器在永无止境地重复着同一个指令。缺乏自然造物应有的那份灵动、随机与……“惊喜”。
就像一幅用最绚烂色彩绘制的画卷,美则美矣,却每一笔都已被规定死,不容丝毫更改。这片浩瀚的生命之海,是一片被无形堤坝牢牢束缚,不起丝毫涟漪的死海。
在这诡异的绝对宁静之下,那蓬勃的生机反而透出一种令人心悸的虚假感。仿佛这所有的“生”,都是为了掩盖某种更深层次的“死”。
沙僧的感应更为直接。他身为幽冥正统,对生死轮回的界限尤为敏感。在此地,他感觉不到正常天地间那生死流转、轮回不息的动态平衡。只有“生”在无限地堆积、循环,却不见“死”的归宿与转化。仿佛整个女儿国的生命体系,是一个只有入口、没有出口的封闭循环。这违背了最基本的轮回法则,带来的是一种令人灵魂战栗的滞涩与淤积之感。
他的九幽镇魂骷在怀中发出极其微弱的悲鸣,并非针对那生命本源,而是针对这种被扭曲的、不完整的生命状态。
而在那巨大的生命光团之前,一道身影静静地伫立着。
她背对着入口,身着一袭简单的素白长裙,裙摆曳地,长发如瀑,仅以一根碧玉簪松松挽起。身姿窈窕,却仿佛承载着万古的孤寂与沉重,与那磅礴而寂静的生命光团融为一体。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她缓缓转过身来。
正是女儿国国王。
与上次相见时相比,她的容貌并无太大变化,依旧倾国倾城,眉宇间却少了那份属于少女君王的灵动与隐约的情愫,多了几分深不见底的疲惫与一种……仿佛看透了无尽时光的沧桑。她的眼眸依旧清澈,却如同两潭深秋的寒泉,倒映着殿内流转的灵光,也倒映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悯与忧虑。
她的目光先是落在孙悟空身上,在那月白僧袍上停留一瞬,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波动,似是追忆,似是感慨,最终化为一片平静。随即,她的目光转向沙僧,尤其是在感应到他身上那被极力压制、却依旧与本殿气息格格不入的幽冥底韵时,她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并未表现出厌恶或警惕,反而像是……确认了什么。
“孙长老,别来无恙。”女王开口,声音空灵而平静,如同山间清泉滴落玉石,却带着一种穿透岁月壁垒的悠远,“这位,便是沙长老吧。”
她的语气并非疑问,而是陈述。
孙悟空上前一步,双手合十,行了一礼:“陛下,贫僧有礼。这位正是我师弟,沙悟净。”
沙僧也躬身行礼,声音沉闷:“沙悟净,见过女王陛下。”
女王微微颔首,目光重新投向那巨大的生命光团,语气带着一丝缥缈:“二位长老可知,此为何地?此为何物?”
“当是贵国生命本源,子母河之源。”孙悟空答道,目光锐利地看向女王,“然,此地生机虽盛,其下却如无边静海,不起微澜。繁华之下,尽是诡异之宁静。陛下邀我等来此,想必不止是为了让我等观瞻圣迹吧?”
女王闻言,缓缓转过身,直面孙悟空,那深邃的眼眸中仿佛有旋涡流转。她并未因孙悟空的直言而动怒,反而轻轻叹了口气。
“孙长老果然法眼如炬。”她抬起手,纤长的手指轻轻拂过身旁一根搏动的晶簇,感受着其中奔流不息却又死寂不变的能量,“不错,此地乃我国之根,亦是我国之……囚笼。”
她的声音很轻,却如同惊雷,在这寂静的圣殿中炸响。
“囚笼?”沙僧忍不住出声。
女王的目光扫过沙僧,带着一丝了然:“沙长老身负幽冥正统,想必更能感应到此地生死失衡、轮回断绝之象吧?”
沙僧沉声道:“确是如此。生机淤积,死气不显,轮回之门于此地紧闭。长此以往,恐非善兆。”
女王脸上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意:“非不愿显,实不能也。非不愿开,实……被锁也。”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那生命光团,语气中充满了无尽的疲惫与一丝压抑了太久的愤怒:“这生命之源,早在无比久远的年代之前,便被设下了枷锁。它维持着我国的繁衍,赐予我们无尽的生机,却也剥夺了我们生命的其他可能性,将我们世世代代,禁锢在这片看似繁华、实则单一的‘生’之牢笼中。我们……没有真正的死亡,也没有真正的轮回,只有在这既定轨迹上,永恒往复的‘存在’。”
她猛地看向孙悟空,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而你们,取经人,尤其是……金蝉子的转世,以及你,孙悟空,混沌所钟的变数……你们的到来,是这沉寂了万古的棋局中,唯一的……变数!”
“陛下此言何意?”孙悟空心中震动,面上却不动声色。
女王却不再直接回答,她话锋一转,问道:“孙长老,你师父……三藏法师,他如今……在何方?他可还……安好?”
问出这句话时,她那古井无波的眼眸深处,终究是泛起了一丝难以掩饰的涟漪。
孙悟空看着她眼中那复杂难明的情愫,沉默了片刻,缓缓道:“师父他已离开取经队伍,独自南下,去寻找他心中的‘道’了。”
他没有说唐僧佛心动摇、信仰崩塌之事,但这简短的答案,已足够让聪慧的女王明白许多。
女王闻言,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眼中那丝涟漪迅速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仿佛早已预料到的悲哀。她喃喃低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果然……他也感觉到了么……那来自源头的……呼唤?还是……排斥?”
随即,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目光变得坚定起来,看向孙悟空和沙僧:
“孙长老,沙长老。这繁华下的诡异宁静,已然持续了太久。而风暴,即将来临。‘它们’……不会允许变数存在太久。”
“朕需要你们的帮助。而你们想知道的真相,关于轮回,关于源初之约,关于‘秩序’的阴影……答案,就在这生命之源的深处,在那道枷锁的尽头。”
“但想要触及真相,你们必须先通过它的考验——直面这被扭曲的生命本源,找到那被隐藏的……‘另一面’。”
话音未落,女王素手轻扬,一道柔和的翠绿光芒打入那巨大的生命光团之中。
刹那间,整个源沁殿剧烈震动起来!那原本宁静翻涌的光团猛地沸腾,翠绿色的光芒变得刺目,其中那丝被孙悟空感知到的“死寂”之意陡然放大、弥漫开来!
周围的景象开始扭曲、变幻,浓郁的生机中,开始渗透出冰冷、枯寂、终结的气息!
繁华的表象正在褪去,露出其下隐藏的、令人心悸的……真实!
女王的考验,或者说,这生命之源被禁锢的“另一面”的反击,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