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鹏雕最后的诅咒如跗骨之蛆,虽被驱散,却也让孙悟空心神损耗甚巨,加之肉身上的创伤,他的状态可谓西行以来最低谷之时。然而,那双混沌眼眸中的火焰,却并未因虚弱而黯淡,反而在绝境中燃烧得更加纯粹、更加冰冷。
白象精必须死。不仅仅是为了夺回前辈遗骨,更是为了斩断这狮驼岭“秩序实验室”的最后一根支柱,为了告慰所有陨落于此的亡魂,也为了……验证他心中某个愈发清晰的念头。
他没有调息,没有疗伤,只是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与识海的余波,将残存的混沌之力尽数收敛,如同将散落的星火重新归拢为一簇即将爆发的烈焰。他看向唐僧手中那块因共鸣而耗尽力量、光泽略显黯淡的玉质遗骨碎片,又感应着混沌本源深处那枚同样沉寂下去的金色头骨碎片,对着三位同伴,只说了两个字:
“等我。”
话音未落,他身形已然化作一道极其淡薄、几乎与周围崩塌肆虐的能量乱流融为一体的灰色虚影,循着白象精遁走时那一丝尚未完全消散的、混合了逆乱之力与遗骨气息的微弱痕迹,追了下去。
唐僧三人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凝重地目送他消失在废墟深处。他们知道,此刻的孙悟空,需要一场毫无干扰的、彻底的了断。
白象精并未远遁,或者说,它不屑于远遁。它自信凭借逆乱神通与混沌宝瓶,即便孙悟空追来,在这片它经营已久的巢穴附近,它依旧占据地利。它此刻正位于那片散发着恶臭的沼泽深处,一座由累累白骨构筑的隐秘祭坛之上。祭坛周围,悬浮着它刚刚抢夺而来的那几块玉质遗骨,以及混沌宝瓶。它正试图以遗骨为引,宝瓶为炉,结合此地浓郁的地脉煞气与尚未完全平息的秩序波动,进行某种危险的炼化,意图强行抽取遗骨中最后的本源,甚至……窥探那十世轮回的奥秘!
当孙悟空那淡灰色的身影,如同索命的幽魂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祭坛边缘时,白象精的炼化正到关键处。
“你果然来了。”白象精抬起象首,幽深的眼眸中并无太多意外,反而带着一丝讥讽与贪婪,“正好,以你这混沌变数之血,祭我宝瓶,当能使这遗骨本源,更添几分‘活性’!”
它不再废话,长鼻卷动宝瓶,逆练的六字真言再次响起!这一次,不再是单纯的吸力或逆乱力场,那混沌宝瓶瓶身纹路亮起刺目的幽光,瓶口喷出的,是一片吞噬一切光彩、扭曲一切法则的绝对黑暗!这黑暗如同活物,迅速蔓延,所过之处,连沼泽的恶臭、煞气的狂暴、乃至祭坛本身的白骨,都被其“归无”,化为最基础的虚无!
神通——万法归元!
这是它压箱底的手段,意图将孙悟空连同其混沌之力,一并拖入这“无”的境地,彻底分解、吞噬!
面对这比之前更加恐怖的黑暗,孙悟空却停下了脚步。他没有立刻反击,甚至没有运转混沌之力抵抗。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蔓延而来的、吞噬一切的黑暗,看着祭坛上悬浮的遗骨,看着白象精那志在必得的狰狞面孔。
他的眼神,是一种极致的平静,一种洞穿了表象,直抵根源的漠然。
在绝对的危机与自身极致的虚弱下,在先行者遗泽的守护与自身不屈意志的支撑下,他脑海中那些破碎的记忆、感悟、力量,如同百川归海,开始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融合、升华。
补天石的“承载”之意,不仅仅是支撑天地,更是……承载“存在”本身!承载光明,亦承载黑暗;承载秩序,亦承载混沌;承载生,亦承载……“无”!
混沌,并非单纯的混乱与毁灭,而是万物未生、万法未定之前的“可能性”!是否定,亦是包容;是破坏,亦是新生!
那冰冷的“秩序”,试图定义一切,约束一切,将万物纳入其僵死的轨道。而这“无”,这“归元”,不过是“秩序”走向另一个极端的、同样冰冷的体现!
他要走的道,不是顺从秩序,也不是堕入虚无,而是……于混沌中开辟,于“无”中定义“我”之“有”!
就在那吞噬一切的黑暗即将触及他身体的刹那——
孙悟空动了。
他没有挥棒,没有施展任何神通法诀。他只是缓缓地,抬起了右手,掌心向上,五指微拢。
仿佛托住了什么无形之物。
然后,他对着那蔓延而来的绝对黑暗,对着那志得意满的白象精,轻声开口,声音不大,却仿佛响彻在法则的层面:
“此地,当有光。”
言出,法随!
不是他自身力量的光,而是……定义的光!
一点微弱的、仿佛随时会熄灭的灰色光点,自他掌心浮现。那光点并非照亮黑暗,而是……否定了黑暗的“绝对性”!它承认黑暗的存在,却否定了它能吞噬一切的“定义”!
就如同在绝对零度中,强行定义出了“温度”的概念!
那蔓延的“万法归元”黑暗,在触及这灰色光点的刹那,竟如同遇到了某种无法理解、无法同化的悖论,剧烈地扭曲、沸腾起来!它依旧存在,却失去了那“归无”的绝对属性,变得……仅仅是“黑暗”而已!
“什么?!”白象精脸上的狞笑瞬间僵住,眼中第一次露出了难以置信的骇然!“你……你定义了‘无’?!这不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孙悟空托着那点微光,一步步向前走去。他所过之处,那沸腾的黑暗如同潮水般向两侧分开,无法再侵蚀他分毫。“你的‘无’,你的‘归元’,不过是另一种被设定的‘秩序’。而俺老孙……”
他抬起眼眸,混沌之光前所未有的炽盛。
“……便是这‘设定’之外,最大的变数!”
话音未落,他托着光点的右手猛地向前一按!
那点微光骤然膨胀,并非变得耀眼,而是化作了一片灰蒙蒙的、仿佛蕴含着无限可能性的混沌领域,瞬间将整个祭坛,连同白象精及其宝瓶,一并笼罩了进去!
在这混沌领域之中,白象精惊恐地发现,它那逆乱神通失效了!混沌宝瓶的吸力变得杂乱无章,甚至开始反过来汲取它自身的妖元!它与秩序之网的连接被强行切断!它试图挣扎,施展各种法术,但所有的力量一离体,便如同泥牛入海,被那混沌领域同化、分解,成为了滋养这片领域的一部分!
“不!这是我的道场!我的……”白象精发出绝望的嘶吼。
“现在,它是俺的领域。”孙悟空的声音在领域中回荡,冷漠如天道。
他没有再给白象精任何机会。心念一动,混沌领域骤然收缩!
如同宇宙坍缩,万物归墟。
在白象精凄厉到扭曲的惨嚎声中,它的妖躯,它的元神,它那珍若性命的混沌宝瓶,连同它那狡诈狠毒的灵魂,都被那收缩的混沌领域无情地碾压、分解、同化,最终化作一缕精纯却驳杂的能量流,被孙悟空的混沌本源悄然吸收。
只有那几块玉质遗骨,被一股柔和的力量包裹着,完好无损地悬浮在领域中心。
领域散去,沼泽依旧恶臭,祭坛已然消失。
孙悟空独立于虚空,手中托着那几块失而复得的遗骨。他身上的伤势依旧存在,气息也并未恢复多少,但那双眼睛,却仿佛看穿了万古迷障,变得更加深邃,更加……不可测度。
他以虚弱之躯,定义之光,混沌领域,终灭此獠。
狮驼岭三妖,至此……尽数伏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