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来自灵山深处、冰冷无情的注视终于退去,如同阴云暂散,但留在四人心头的沉重与寒意却并未随之消失,反而沉淀为了更加具体、更加冰冷的认知。他们不再仅仅是猜测,而是真切地感受到了那高踞云端、掌控一切的“目光”是何等存在。
离开狮驼岭的最后一段路途,气氛沉默而压抑。脚下的土地依旧荒凉,残留着大战后的疮痍,但比起之前那令人窒息的妖氛与秩序束缚,此刻竟显得有几分……空旷的自由。只是这自由,带着刺骨的寒意,仿佛是从猛兽口中夺下的一小块喘息之地,随时可能被再次吞噬。
行至一处较高的山脊,能远远望见狮驼岭那扭曲狰狞的轮廓在身后逐渐缩小,如同一个正在愈合的巨大伤疤。孙悟空停下脚步,转身回望。唐僧、八戒、沙僧也随之停下,目光一同投向那片浸满血与罪的土地。
夕阳的余晖将他们的影子拉得极长,投射在崎岖的山石上,仿佛四个从地狱归来的孤魂,带着洗不去的硝烟与决绝。
“都感觉到了?”孙悟空开口,声音打破了沉默,平静无波,却比任何怒吼都更具力量。
八戒重重吐出一口浊气,抹了把脸,将那丝残留的后怕狠狠甩掉:“他奶奶的……那就是如来老儿的眼神?跟被扔进冰窟窿里又捞出来看了个透心凉似的!比当年玉帝老儿瞪俺那一眼狠多了!”
沙僧默默点头,降妖宝杖杵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非是杀意,胜似杀意。乃……裁决之意。”他感受到了那注视中不含情感的、如同天道般冰冷的审视。
唐僧双手合十,望着西方灵山的方向,眼中再无迷茫,只有一片沉淀后的清明与冰冷:“原来,我佛……便是如此‘注视’众生。慈悲为表,秩序为刃。”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却清晰,“此等佛,不拜也罢。此等法,不取亦可。”
孙悟空收回望向狮驼岭的目光,转而扫过三位同伴的脸。他从他们眼中,看到了劫后余生的庆幸,看到了对强大敌人的忌惮,但更看到了那没有被压垮、反而被淬炼得更加坚硬的意志。
“怕吗?”他问,语气平淡。
八戒咧了咧嘴,想说什么逞强的话,但最终还是挠了挠头,实话实说:“说实话,猴哥,有点怵。那感觉……不像是在跟一个活物打架。”
沙僧沉声道:“敌之强,远超预估。然,退无可退。”
唐僧缓缓道:“心有畏惧,乃是常情。然,心有所向,虽千万人,吾往矣。”
孙悟空点了点头,脸上没有任何嘲笑或不满。害怕是正常的,面对那种层次的存在,不害怕才是愚蠢。重要的是,害怕之后的选择。
“它很强,强到可能超乎我们的想象。”孙悟空的声音在山风中显得异常清晰,“它视三界为牢笼,视众生为囚徒与资粮。灵山,天庭,不过是它摆在明面上的狱卒。而我们……”
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唐僧、八戒、沙僧。
“我们,是它系统里的‘病毒’,是它计划外的‘变数’,是它想要清除或格式化的‘错误代码’。”
他用着最直白、甚至有些粗俗的比喻,撕开了所有温情脉脉的伪装,将血淋淋的现实摆在面前。
“从我们踏上这条路开始,从俺老孙不愿被那金箍束缚,从师父你开始怀疑所谓的‘佛法’,从八戒、沙僧你们忆起前尘往事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已经站在了它的对立面。”
“狮驼岭,只是第一个战场。我们砸了它的一个‘实验室’,杀了它的几条‘看门狗’。它注意到了我们,所以才会投下那‘注视’。”
孙悟空的目光再次变得锐利如刀,混沌眼眸深处,仿佛有星璇在孕育着毁灭与新生的风暴。
“它很强,但并非无所不能。它也有规则,有漏洞,有它无法完全掌控的东西——比如,俺老孙这源自混沌的‘变数’,比如,师父你这十世积累却不愿被收割的‘功德’,比如,所有被它压迫、却从未真正屈服过的……生灵之心!”
他的声音逐渐提高,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信念。
“它要秩序,俺偏要给它混沌!”
“它要定义,俺偏要超越它的定义!”
“它视我等为草芥,俺偏要让它知道,这草芥汇聚成原,亦可焚天!”
他看向唐僧:“师父,你的佛,不在灵山,而在你心中,在那红尘众生的苦难与希望里!”
他看向八戒、沙僧:“二位师弟,你们的道,不在天庭的册封,不在过往的罪孽,而在你们自己手中,在你们今日的选择里!”
最后,他指向那即将沉入地平线的夕阳,也指向那夕阳之后、灵山所在的无尽黑夜。
“前路,注定尸山血海,步步杀机。那‘注视’不会只有一次,灵山的反扑只会更加猛烈。或许我们会死,会像慧觉师兄他们一样,骸骨都无法保全。”
“但是——”
孙悟空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在山脊之上,带着一种冲破一切枷锁的决绝:
“就算死,俺们也要死得轰轰烈烈!也要啃下它一块肉来!也要让这冰冷的三界记住,曾经有这么几个不服管的‘变数’,狠狠地砸过那该死的牢笼!”
“这条路,是反抗之路,是自由之路!或许没有终点,但每一步,都在创造新的可能!”
“你们,可还愿随俺……走下去?”
山风呼啸,卷起他的衣袍猎猎作响。
唐僧上前一步,与孙悟空并肩而立,僧袍在风中鼓荡,目光坚定如磐石:“贫僧愿往。纵使魂飞魄散,亦要问那伪佛一句——何以如此?!”
八戒把钉耙往地上一顿,大地微颤,他挺起胸膛,脸上的肥肉都透出一股狠厉:“俺老猪也豁出去了!跟着猴哥,跟着师父,干他娘的!大不了碗大个疤!”
沙僧重重一顿降妖宝杖,言简意赅,却掷地有声:“百死无悔!”
四道身影,立于山脊,沐浴着最后的夕阳余晖,仿佛四柄即将出鞘、誓要撕裂这漫漫长夜的利剑。
他们的决心,在经历了背叛、真相、杀戮与那至高存在的冰冷注视后,非但没有动摇,反而被淬炼得如同金刚,坚不可摧。
狮驼岭已成过往,灵山的阴影愈发浓重。
但取经队的道路,已然彻底明晰——
伐天!破妄!争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