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蛟遁走,带走了嘶吼与血腥,却留下了更浓的疑云与肃杀。山涧之水依旧奔腾咆哮,浑浊的浪涛拍打着两岸黝黑的岩石,仿佛在嘲笑着方才那短暂而激烈的交锋,又似在为某种更深沉的黑暗伴奏。
涧心那块最大的卵石上,孙悟空独立于激流之上翻涌的水汽中,僧袍下摆在无形的气场上微微拂动,猎猎作响。他没有立刻动身,那双混沌眼眸平静地注视着恶蛟消失的水域,更似穿透了浑浊的河水,望向那潜藏于表象之下的、冰冷运转的规则脉络。
八戒望着恢复“平静”的涧水,挠了挠头,瓮声瓮气道:“猴哥,就这么放那长虫跑了?它可是想吃了师父!不把它扒皮抽筋,炖一锅蛟龙羹,难消俺老猪心头之恨!”
沙僧沉稳开口:“二师兄,大师兄此举必有深意。此獠不过马前卒,杀之无益,留它报信,或可震慑幕后之辈,令其知晓我等非可轻易算计。”
唐僧微微颔首,目光扫过两侧陡峭、仿佛暗藏无数窥视目光的山壁,轻声道:“悟空所虑周全。然此涧凶险,水流湍急,煞气未散,恐非善地,不宜久留。”
孙悟空闻言,缓缓收回目光,转向那依旧咆哮拦路的宽阔涧面。几块湿滑的垫脚石在汹涌的水流中时隐时现,寻常渡涧已是千难万险,更遑论那水下是否还隐藏着其他杀机。
“师父说的是,此地污秽,确该清理一番。”孙悟空的声音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他并未取出金箍棒,只是缓缓抬起了右手,五指微张,对着下方那奔腾咆哮的浑浊涧水。
没有念咒,没有掐诀。
他只是将心神沉入混沌本源深处,那融合了补天石“承载”之意与自身“否定”、“定义”之志的独特力量,开始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流转、凝聚。
在八戒、沙僧乃至唐僧的感知中,孙悟空周身的气息骤然变得极其内敛,却又仿佛化为了一个无形的旋涡,将周遭的光线、声音乃至那弥漫的煞气与水汽都微微扭曲、吸纳。他站在那里,不再仅仅是一个“人”或者“妖”,更像是一个即将影响现实规则的……“奇点”!
破妄瞳中,那原本淡金色、试图引导和约束此地水脉的秩序线条,在他意念锁定之下,开始剧烈地颤抖、扭曲,仿佛遇到了无法理解、无法容纳的存在。而涧水本身蕴含的、被放大和引导的凶戾煞气,更是如同遇到了天敌,躁动不安,却又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压制。
“定。”
孙悟空开口,只吐出一个字。
声音不高,却仿佛蕴含着言出法随的伟力,清晰地压过了震耳欲聋的水流咆哮,回荡在山涧之间。
随着这一声“定”字出口,他微张的五指,对着下方的涧水,虚虚一按!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法力澎湃的光华。
但就在他手掌按落的瞬间,以他脚下那块卵石为中心,一道无形的、蕴含着“静止”与“归元”意境的混沌波动,如同水面的涟漪般,以超越感知的速度,瞬间扩散至整条山涧!
奇迹发生了!
前一秒还在怒吼奔腾、卷起千堆浊浪的涧水,在这一刹那,仿佛被一只无形的神明巨手扼住了咽喉!
“哗——轰隆——”
巨大的惯性让水流前端依旧保持着前冲的态势,激起更高的浪头,但紧随其后的水体,却如同被瞬间冻结!不是冰封的那种坚硬寒冷,而是一种……绝对的“停滞”!
奔腾的浪花凝固在半空,保持着飞溅的形态;翻滚的旋涡停止了旋转,如同精美的琥珀雕饰;裹挟的泥沙枯枝悬浮在水中,清晰可见。整条宽阔的山涧,从上游到下游目力所及之处,所有的水流运动,都在这一刻彻底停止!
不是法术的冻结,而是规则的“定义”!孙悟空以自身混沌本源,强行定义了此地方圆之内——“水,当静止!”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喧嚣震天的水声戛然而止,世界陷入一种极致的、令人心悸的寂静。只有山风穿过两侧崖壁的呜咽,以及……几人有些粗重的呼吸声,证明着时间并未真正停止。
八戒张大了嘴巴,足以塞进一个拳头,眼珠子瞪得溜圆,看着眼前这超乎想象的一幕,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结结巴巴道:“定……定住了?猴哥……你……你把整条河……给定住了?!”他感觉自己几百年的见识在这一刻都被颠覆了。呼风唤雨、翻江倒海的神通他见过,但如此轻描淡写,一言而定江河的手段,闻所未闻!
沙僧紧握降妖宝杖的手微微颤抖,那不是恐惧,而是震撼。他身为流沙河旧主,对水之秉性再熟悉不过。水无常形,顺势而下,乃是天地至理。而孙悟空此举,已非寻常神通,乃是逆改局部天地规则!这需要何等恐怖的力量和对“道”的理解?他看向孙悟空背影的目光,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敬畏。
唐僧亦是面露惊容,但他眼中更多的是一种明悟与欣慰。他看到了孙悟空力量的成长,更看到了这份力量背后,那份挣脱枷锁、自定规则的决心与能力。这,或许正是对抗那冰冷“秩序”的关键。
孙悟空立于静止的“水墙”之旁,身形依旧挺拔。他脸色微微有些苍白,显然这般强行定义局部规则,对他而言也并非全无消耗。但他眼神依旧锐利,混沌光芒流转,扫视着这被“定格”的涧水。
在他的破妄瞳视野中,那淡金色的秩序线条在这片被强行定义的“静止”区域内,已然彻底紊乱、崩断,失去了所有效力。而水中那些暗红色的煞气,则在混沌之力的侵蚀下,如同暴露在阳光下的冰雪,迅速消融、净化。
他抬起脚,一步踏出,落在了那静止的水面之上。
如履平地。
水面在他脚下,呈现出一种介于液体与固体之间的奇异状态,承载着他的重量,却没有丝毫涟漪。
“师父,师弟,可以过来了。”孙悟空回头,对尚在震惊中的三人说道。
唐僧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率先迈步。他脚踏上那静止的水面,感觉如同踩在坚实而富有弹性的琉璃之上,心中对孙悟空的神通更是叹服。八戒和沙僧紧随其后,亦是小心翼翼,毕竟踏水而行与踏在“静止”的水上,感觉截然不同。
四人行走在这条被强行“定”住的山涧之上,两侧是高达数丈、保持着奔腾姿态的凝固水墙,头顶是一线阴沉的天光,脚下是平滑如镜却又深邃不见底的“水之路”。这景象,诡异,壮观,又带着一种撼人心魄的力量感。
行走其间,仿佛穿越一条由神明开辟的奇异通道。那些被凝固的浪花、漩涡、甚至几条来不及逃窜就被定住的小鱼,都成了这通道两侧永恒的“浮雕”,无声地诉说着方才那一瞬间的伟力。
直到四人安然抵达对岸,踏上坚实的土地。
孙悟空才缓缓收回手掌,散去了那维持着“静止”定义的混沌之力。
“哗——!!!”
仿佛被压抑了许久的洪荒猛兽脱困,停滞的涧水瞬间恢复了奔流,发出比之前更加猛烈的咆哮,巨大的势能释放,激起漫天水雾,轰鸣声震得人耳膜发疼。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样。
但所有人都知道,不一样了。
孙悟空转身,最后看了一眼那恢复咆哮的山涧,混沌眼眸深处闪过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试验成功后的冰冷光芒。
一棍未出,却已定江河。
这只是开始。
他要让这满天神佛,让那背后的“秩序”知晓,这片天地间,多了一个不再受它们规则束缚的……
定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