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直的路径在脚下延伸,洞顶垂落的钟乳石如同狰狞的兽齿,滴滴答答落下冰冷的水珠,在幽暗中发出清脆而孤寂的回响。迷阵被强行“捋直”后残留的空间波动尚未完全平息,空气中仍弥漫着一种被强行抚平褶皱后的、不自然的僵直感。那隆隆的水声近在咫尺,带着地底深处的沉闷力量,震得人脚底发麻。
然而,刚前行不足百步,前方景象再生异变!
并非空间再次扭曲,而是光线与感知的层面,出现了诡异的叠加。
原本单一的洞穴路径依旧笔直向前,但在路径两侧,乃至洞壁之上,开始浮现出层层叠叠、半透明状的虚影。这些虚影并非固定,而是如同走马灯般流转变幻——时而显现出仙气缭绕、金莲遍地的灵山胜景,梵唱阵阵,佛光普照,充满了极致的祥和与诱惑;时而又化作尸山血海、万魔咆哮的无间地狱,戾气冲天,哀嚎遍野,充斥着毁灭与绝望的气息;时而又是车水马龙、红尘万丈的人间烟火,悲欢离合,爱恨情仇,演绎着最真实的生命律动……
这些景象并非单纯的幻影,它们蕴含着强大的精神感染力,直接作用于闯入者的心神。祥和的佛光试图消磨斗志,诱人皈依;血腥的地狱图景试图激发恐惧,摧垮意志;红尘万象则试图勾起回忆,引人沉沦。
更诡异的是,这些虚影并非无序投射,它们似乎能捕捉到闯入者内心最细微的波动,并随之调整、放大。淡金色的秩序线条在这些虚影背后若隐若现,如同最精密的提线,操控着这场直指人心的演出。
“他娘的!又来?!”八戒只觉得眼前一花,无数景象涌入脑海,尤其是那灵山胜景,金光闪闪,仿佛有无形的声音在耳边低语,许诺着正果金身,逍遥自在,让他那颗惫懒又带着些许功利的心,不由自主地躁动起来。他用力晃了晃脑袋,试图驱散这些念头。
沙僧眉头紧锁,幽冥之力固守灵台,将那地狱惨景与红尘诱惑隔绝在外,但他额角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显然抵抗这无孔不入的精神侵蚀并不轻松。
唐僧周身愿力清光流转,如同风雨中不灭的灯塔,将一切外邪阻挡在外。他目光清澈,直视前方真实的路径,不为任何虚影所动,口中诵念的经文愈发沉静有力,如同定海神针,稳固着团队的心神。
孙悟空破妄瞳光芒流转,瞬间看穿了这第二重阵法的本质:“惑心迷魂之阵,依托前番空间迷阵残余之力,勾连地底水脉阴煞与……某种收集到的众生愿力碎片,直击心魔,放大欲念。倒是比那空间迷阵更阴毒几分。”
他话音未落,身旁的八戒突然发出一声怪叫!
只见八戒双眼渐渐泛起红光,呼吸变得粗重,他死死盯着前方一处不断变幻的虚影——那虚影中,竟赫然显现出天河弱水波澜壮阔的景象,无数熟悉或不熟悉的天兵天将在水中沉浮、挣扎、哀嚎!那是他身为天蓬元帅时,麾下的部众!
“兄弟……兄弟们……”八戒声音哽咽,脸上肥肉抖动,充满了痛苦与愧疚,“是俺……是俺老猪没用……护不住你们……”
那虚影仿佛活了过来,其中几个面容清晰的天兵,竟转过头,用空洞而哀怨的眼神望向八戒,无声地控诉着。
“不……不是俺的错!是玉帝老儿!是那遭瘟的算计!”八戒猛地挥舞起九齿钉耙,状若疯癫,朝着那虚影狠狠筑去!“俺杀了你们!杀了你们这些冤魂!休要来缠着俺!”
钉耙带着凄厉的风声,划过空气,却只是穿透了虚影,毫无着力之处。但那虚影中的景象却随着他的攻击变得更加逼真、更加凄惨,天兵们的哀嚎仿佛直接响彻在他的灵魂深处!
“二师兄!守住灵台!那是幻象!”沙僧见状大惊,急忙出声喝止,同时催动幽冥之力,试图帮八戒稳定心神。
然而八戒似乎已完全陷入了自身的心魔与愧疚之中,对沙僧的呼喊充耳不闻,只是疯狂地朝着四周不断涌现的、与天河旧部相关的虚影攻击着,涕泪横流,状极悲惨。
“悟能!”唐僧一声蕴含清净愿力的低喝,如同暮鼓晨钟,试图震醒八戒。
八戒身形一滞,眼中红光稍褪,露出一丝清明,但旋即又被更深的幻象淹没——这一次,虚影中出现了高老庄,出现了他那位“娘子”,正对着他盈盈浅笑,招手呼唤……
“娘子……”八戒眼神迷离,下意识地就要朝着那虚影走去。
“唉……”孙悟空看着八戒这般不堪的表现,轻轻叹了口气。他知道八戒心性中的弱点——看似惫懒油滑,实则重情,对过往的荣耀与挫败、对那短暂拥有的温情,都有着极深的执念。这惑心之阵,正是精准地抓住了这一点。
若在平时,他或许会任由八戒吃点苦头,磨砺心性。但此刻,身处险地,时间紧迫,容不得这般耽搁。
就在八戒痴痴呆呆,即将一步踏出真实路径,坠入那虚实交织的陷阱时,孙悟空动了。
他没有去拉八戒,也没有攻击那些虚影。
他只是抬起手指,对着陷入迷障的八戒,隔空轻轻一点。
一缕凝练到极致、几乎无形的混沌之气,如同最纤细的银针,悄无声息地没入了八戒的后心。
没有伤害,没有冲击。
只有一股蕴含着“清醒”、“否定虚妄”意境的混沌意念,直接灌入八戒的心神深处!
“嗡!”
八戒如遭雷击,浑身剧震!
脑海中那些纷乱嘈杂的幻象、那些勾魂摄魄的低语、那些令他痛苦愧疚的画面,在这股霸道而纯粹的混沌意念冲击下,如同被投入烈焰的纸张,瞬间燃烧、扭曲、化为虚无!
他眼中的红光骤然熄灭,迷离之色尽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大梦初醒般的茫然与……一丝后怕的惊悸。
“俺……俺刚才是……”他摸了摸自己的胖脸,又看了看周围那些依旧在流转、但已无法再撼动他心神的虚影,以及身旁神色关切的师父和师兄弟,顿时明白了过来,老脸一红,臊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俺……俺老猪……”他支支吾吾,想说点什么挽回颜面。
孙悟空收回手指,脸色依旧平静,只是淡淡道:“心魔未除,便易为外邪所乘。日后还需勤加修持,莫要再这般丢人现眼。”
八戒耷拉着脑袋,瓮声瓮气地应了一声:“是,猴哥,俺晓得了。”这次,他是真的有些羞愧了。
沙僧见八戒恢复清醒,暗暗松了口气。唐僧亦微微颔首,知道经此一遭,八戒道心虽受震荡,但若能吸取教训,未必不是一次磨砺。
孙悟空不再多言,目光再次投向路径深处。这惑心之阵虽然阴毒,但核心依旧依赖于那淡金色的秩序线条和地底水脉阴煞。对他而言,破之不难,只是……
他眼中寒光一闪。
布阵者接连设下空间、惑心两重迷阵,阻人深入,这洞府深处隐藏的秘密,恐怕比他预想的还要重要。
“跟紧,这阵……也该破了。”
他再次抬起了手,混沌本源涌动,准备以最直接的方式,将这玩弄人心的鬼蜮伎俩,连同其根基,一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