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着玉片指引,四人离开了那充斥着死亡与虚无气息的洞府,重新踏入山林。天光依旧晦暗,铅灰色的云层仿佛凝固在头顶,压得人喘不过气。南方的路途,较之西行主路更为荒僻,古木参天,藤蔓纠缠,仿佛踏入了一片被时光遗忘的角落。
然而,与外界环境的死寂相比,孙悟空的心湖,却开始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的涟漪。
起初,只是些微的烦躁。如同夏日蚊蚋在耳边的嗡鸣,细碎,恼人,却又捉摸不定。他并未在意,只当是连日征战、心神消耗过巨所致。混沌本源自行流转,试图抚平这丝不适。
但很快,那烦躁开始变质,如同滴入清水中的墨汁,迅速晕染、扩散。
不再是单纯的烦躁,而是……无数破碎的、充满恶意的低语,开始在他心神深处滋生、回荡!
那些低语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源自他自身记忆与情感的阴暗面,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强行放大、扭曲后,投射回他的意识之中。
他“听”到了花果山群猴在他被压五行山下后,四散奔逃、哀嚎遍野的凄惨景象,一个尖锐的声音在质问:“若非你狂妄自大,挑衅天庭,它们何至于此?!”
他“看到”了太上老君八卦炉中,那焚身蚀骨的痛苦,一个阴冷的声音在嘲笑:“若非你偷丹盗酒,自恃神通,何须受这五百载煅烧之苦?活该!”
他仿佛又回到了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前,须菩提祖师那淡漠的眼神,一个幽远的声音在叹息:“教你神通,是让你惹是生非,搅乱三界的么?孽徒!”
甚至……那真假美猴王之争中,六耳猕猴临死前那充满不甘与怨毒的嘶吼,也再次清晰地响彻耳畔:“你我皆是棋子!皆是棋盘上的弃卒!孙悟空!你也逃不掉!”
这些声音,杂乱,尖锐,充满了否定、质疑与怨毒。它们并非单纯的幻听,而是直接作用于他的道心,试图撬动他坚定的意志,放大他内心深处的疑虑、愧疚与……那一丝潜藏的对自身存在意义的迷茫。
混沌本源剧烈地波动起来,灰蒙的光芒在他眼底明灭不定,试图将这些入侵的杂念同化、驱散。但这一次,这些心魔低语似乎格外顽固,它们如同附骨之疽,紧紧缠绕着他的神魂,甚至……隐隐引动了他灵魂深处,那被如来掌心雷强行打入、代表着“秩序”与“皈依”的金箍烙印,传来一阵阵微弱却清晰的刺痛!
“呃……”孙悟空脚步微微一滞,眉头紧紧锁起,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他强行压下喉咙口涌起的一股腥甜,混沌气息在体内奔涌,与那无形的心魔进行着激烈的对抗。
“猴哥,你怎么了?”跟在后面的八戒最先察觉到孙悟空的异常,见他脸色难看,气息波动,不由得关切问道。
沙僧也立刻警惕起来,降妖宝杖横在身前,幽冥之力扫视四周:“大师兄,可是有敌人潜伏?”
唐僧停下脚步,凝目望向孙悟空,他虽无法直接感知到那些心魔低语,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孙悟空周身那原本圆融内敛的混沌气息,此刻正变得紊乱而充满攻击性,仿佛在抵御着某种无形的侵蚀。他心中一沉,双手合十,柔和的愿力清光如同暖流,试图笼罩过去:“悟空,可是心神受损?且静心凝神,莫要被外魔所趁。”
孙悟空的意志何等坚韧?即便心魔肆虐,金箍隐痛,他也绝不可能在师父师弟面前显露太多脆弱。他猛地深吸一口气,强行将翻涌的气血与混乱的意念压下,混沌本源爆发出更强烈的光芒,如同怒海狂涛,将那些喋喋不休的低语暂时狠狠镇压下去!
“无妨!”他声音略显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些许魑魅魍魉的伎俩,还乱不了俺老孙的心神!”
他挺直脊梁,继续迈步前行,步伐甚至比之前更加坚定、沉重。但那紧握的双拳,以及那双混沌眼眸深处一闪而过的、几乎凝成实质的暴戾与冰冷,却暴露了他内心远非表面那般平静。
八戒和沙僧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担忧。他们知道大师兄性子刚强,从不轻易言败,但方才那瞬间的气息波动,绝非寻常。
唐僧的眉头皱得更紧。他想起之前女儿国轮回井畔,悟空也曾有过短暂的失神与痛苦。如今这心魔低语再次来袭,而且似乎更为猛烈……这绝非巧合。是连续对抗“秩序”之力带来的反噬?还是那幕后黑手,见武力试探与阵法阻拦无效,转而采用了更阴险的、直接攻击心神的手段?
抑或是……悟空体内那源自补天石的本源,与那佛门金箍烙印之间,那不可调和的冲突,正在被某种力量刻意引动、激化?
前路愈发诡谲难测。不仅要应对明枪暗箭,更要警惕这来自内心深处的无形刀兵。
山林寂静,唯有脚步声沙沙作响。
但在这寂静之下,一场关乎信念与存在的、无声的战争,已在孙悟空的心神世界中,拉开了更加凶险的序幕。
心魔的低语,如同跗骨之蛆,并未因暂时的镇压而消失,只是潜伏得更深,等待着下一次,更猛烈的爆发。
而那指向南方的玉片,在这心魔再现的背景下,似乎也蒙上了一层更加不祥的阴影。
南方,等待他们的,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