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身傀儡崩散后的死寂,并未持续太久。梵骸迷宫深处,那如同墓穴般的宁静中,隐隐传来更加深沉、更加古老的脉动。仿佛一颗巨大而腐朽的心脏,在混沌的胸腔中缓慢搏动。
孙悟空强忍着新生力量反噬带来的虚脱与剧痛,将几乎昏迷的八戒和沙僧拖到一块相对完整的、如同小山般的佛像残骸后方。这残骸似乎曾属于某位金刚,虽只剩半身,但那怒目圆睁的姿态,依旧散发着些许残存的威煞之气,或许能暂时隔绝一些不怀好意的窥探。
他迅速检查二人的伤势。情况比预想的更糟。那扭曲梵唱不仅重创了他们的神魂,更如同跗骨之蛆,留下了一丝诅咒的烙印,在不断侵蚀他们本就微薄的功德与根基。八戒周身的水德之光已黯淡如风中残烛,沙僧的幽冥气息也紊乱不堪,眉心隐隐有黑气缠绕。
孙悟空尝试将自身那尚未稳定的暗金色力量渡入二人体内,却发现这力量充满了“否定”与“吞噬”的特性,不仅无法驱散诅咒,反而差点将八戒和沙僧残存的本源也一并化去!他连忙收手,额角渗出冷汗。
“该死……”他低骂一声,心中涌起一股无力感。空有力量,却无法拯救同伴,这比独自面对强敌更令人煎熬。
他再次将注意力集中在眉心那粒意识微尘上。经历了与金身傀儡的对抗和玉璧的最终共鸣,这微尘似乎变得更加活跃,与这片梵骸迷宫的联系也愈发清晰。它不再仅仅是传递模糊的警示和记忆碎片,而是像一枚被激活的罗盘,正指向迷宫最深处某个特定的方位。
那里,有什么?是离开的出口?还是……更大的危险?
就在他凝神感应之时,那意识微尘突然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带着某种纯净安抚意味的波动。这波动与他之前感受到的任何一种力量都不同,既不似佛力的庄严,也不似混沌的暴虐,更非诅咒的死寂,而是一种……接近于本源生机的温暖?
这波动如同涟漪般扩散开来,轻轻拂过八戒和沙僧的身体。奇迹般地,二人眉心的黑气竟微微淡去了一丝,痛苦扭曲的表情也缓和了些许,虽然远未治愈,但至少不再恶化。
“师父……”孙悟空喃喃自语,心中升起一丝希望。是师父残留的意志,在冥冥中庇护着他们吗?这安抚之力,似乎源自唐僧那融合了十世功德与新生“奇点”意志的本质,对那诅咒烙印有着天然的克制。
但这力量太微弱了,如同杯水车薪。
必须尽快找到源头,或者离开这里!
他不再犹豫,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体内的不适,将八戒和沙僧一边一个扛在肩上。新生躯壳传来不堪重负的呻吟,但他咬紧牙关,迈开步伐,沿着意识微尘指引的方向,一步步走向迷宫深处。
越往深处,周围的景象越发诡异。漂浮的残骸不再是单一的佛门器物,开始出现一些风格迥异的建筑碎片、奇特的符文石刻,甚至是一些庞大到难以置信的、非人形的骨骼化石,它们同样被那些黯淡的金线缠绕,死气沉沉。仿佛这里埋葬的,不仅仅是佛门的“失败者”,还有来自其他时代、其他文明的遗骸。
而那股深沉的脉动,也愈发清晰。伴随着脉动,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种若有若无的、类似檀香,却又混合着腐朽气息的味道。隐约间,似乎有无数细碎的低语在耳边回荡,听不真切,却扰人心神。
孙悟空紧守灵台,破妄瞳警惕地扫视四周。他注意到,那些连接残骸的黯淡金线,在深处开始汇聚,如同百川归海,最终都延伸向脉动的源头。
走了不知多久,前方豁然开朗。
那是一片无比巨大的虚空,仿佛迷宫的核心。虚空的中央,并非想象中的出口,而是一座……山?
不,那不是山。
那是一尊庞大到无法想象的佛陀坐像!
坐像不知由何种材质雕成,似石非石,似金非金,通体呈现出一种暗淡的、仿佛历经无穷岁月洗礼的古铜色。它低眉垂目,面容慈悲与威严并存,右手结施无畏印,左手托于膝上。其规模之大,远超之前那金身傀儡,甚至比灵山的大雄宝殿还要宏伟,静静地悬浮在混沌虚空中,仿佛自开天辟地之初便已存在。
然而,这尊巨佛坐像,同样是残破的。
它的头顶肉髻缺失了一块,如同被利器削去。结印的右手小指断裂。最触目惊心的是,在其胸口同样有一个巨大的空洞,与那金身傀儡相似,但规模不可同日而语,仿佛能容纳下一座城池。空洞边缘极其不规则,残留着狂暴力量撕扯的痕迹。
无数粗大的、如同血管脉络般的黯淡金线,从虚空四面八方的残骸中延伸而来,最终全都连接在这尊巨佛坐像的底座以及它胸口的空洞边缘。那些金线微微搏动着,将汲取而来的怨气、死寂能量以及微末的功德碎片,源源不断地输入坐像内部。
整个梵骸迷宫,仿佛就是以这尊巨佛坐像为核心,构建起来的一个庞大的、用于汲取和转化“养料”的邪恶法阵!
而那股深沉的脉动,正是从这尊坐像内部传来!
“接引……古佛?”孙悟空瞳孔骤缩,脑海中瞬间闪过一个在佛经中见过的名号。接引佛祖,负责接引众生往生西方极乐世界的佛陀之一!他的法相,正与眼前这尊巨像有几分相似!
难道……这位在佛门中地位尊崇的古佛,也遭到了毒手,被炼制成了这诅咒迷宫的核心?!
这个念头让孙悟空遍体生寒。连古佛都无法幸免,这背后的黑手,其恐怖程度已经超出了他之前的想象!
就在这时,他眉心那粒意识微尘的感应达到了顶峰,明确无误地指向那巨佛坐像胸口的空洞!
同时,一股更加清晰、更加温暖的安抚之力,如同涓涓细流,正从那空洞之中弥漫出来,滋润着他近乎干涸的神魂,也让肩上的八戒和沙僧气息稍微平稳了一些。
源头……在那里?
孙悟空心中矛盾至极。那空洞显然是整个诅咒法阵的核心,危险程度毋庸置疑。但师父意识微尘的指引,以及那纯粹的安抚之力,又似乎在告诉他,那里有一线生机。
他扛着八戒和沙僧,缓缓靠近那巨佛坐像。越是靠近,那股古佛残留的威严与诅咒的死寂交织的气息就越是令人窒息。坐像表面布满了细密的裂纹,那些黯淡金线如同寄生藤蔓,深深嵌入其中。
当他终于来到坐像脚下,仰望那如同山岳般的躯体和那巨大的胸口空洞时,一种自身如同蝼蚁般的渺小感油然而生。
空洞内部,并非漆黑一片,而是弥漫着一种混沌色的光芒,隐约可见其中有无数的光点在闪烁、流转,仿佛蕴含着一个微缩的星空。而那股温暖的安抚之力,正是从这“星空”深处传来。
同时,孙悟空也感觉到,巨像内部那深沉的脉动,似乎与某种更加庞大、更加冰冷的存在相连。破妄瞳隐约窥见,在那“星空”深处,似乎有一条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通道,通往未知的远方——是源海?还是归墟?
没有退路了。
孙悟空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坚定。他调整了一下肩上的八戒和沙僧,纵身一跃,化作一道暗金色的流光,毅然冲入了那巨佛坐像胸口的空洞,冲向了那片混沌的“星空”!
就在他进入空洞的刹那,整个梵骸迷宫仿佛被惊醒了一般,所有的黯淡金线骤然亮起,发出嗡鸣!那尊接引古佛的坐像,低垂的眼睑似乎微微动了一下,干涸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极其细微、充满无尽悲凉与嘲讽的弧度。
空洞内部,并非坦途。狂暴的混沌能量乱流、残留的诅咒碎片、以及古佛不甘的意志碎片,交织成一片致命的领域。
而在这片领域的尽头,那温暖安抚之力的源头,似乎是一团……微弱却纯净的,如同金色胚芽般的光?
光团之中,隐隐传来一声叹息,古老而疲惫:
“痴儿……何苦……来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