誓言如惊雷,炸响于识海,更穿透肉身樊笼,回荡在现实与虚无的边界。
唐僧躯壳剧烈震颤,那透体而出的本心之光愈发炽盛,不再是防御性的燃烧,而是带着一种开天辟地般的决绝,主动净化、驱逐着内外交迫的侵蚀。佛印显化的金色锁链在光芒中剧烈扭曲、崩断,发出如同琉璃碎裂的清脆声响;金蝉子那古老璀璨的元神之光,则仿佛被投入洪炉的坚冰,虽未立刻消融,但其超然物外的姿态被强行打破,光芒剧烈波动,流露出难以置信的震惊,以及一丝……被“凡俗”意志强行抗拒的愠怒。
“痴妄!”金蝉子的意念如寒潮席卷,“十世根基,岂容你一世凡心颠覆?回归本源,方是正道!”
“正道?”唐僧的意识在光芒核心凝聚,前所未有的清晰与坚定,那心火所化的“心剑”铮鸣作响,“视众生为棋子,视情感为尘埃,视质疑为叛逆,此等‘正道’,不要也罢!我的正道,在脚下,在心中,在与我徒儿们走过的每一寸土地,见过的每一张面孔!”
他不再与金蝉子进行无休止的意念交锋,而是将全部燃烧的意志与功德,化作一股洪流,并非攻击,而是“覆盖”,是“重塑”!他要以这崭新的誓言为核心,以这一路走来的经历为骨血,以对众生的悲悯为灵魂,强行将这具被争夺的躯壳,锻造成只属于“唐僧”的容器!
这是一个极其凶险的过程,如同在刀尖上跳舞,在悬崖边重塑自我。每一次对佛印的冲击,都伴随着神魂撕裂般的剧痛;每一次对金蝉子元神的排斥,都仿佛在剥离自身的一部分历史。但他意志如铁,那“不再为佛,只为苍生”的誓言,成了最坚固的锚,定住了他在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孤舟。
外界的营帐内,异象陡生。
盘坐护法的八戒和沙僧猛地睁开双眼,只见师父身体悬浮离地半尺,周身被一层纯净温和,却又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金光笼罩。那金光不再带有灵山佛光那种令人敬畏的威压,反而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温暖与坚定。空气中弥漫的压抑与死气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蓬勃的、新生的气息。
“这……这是……”八戒张大了嘴,九齿钉耙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师父他……他好像不一样了!”
沙僧黝黑的脸上也满是震撼,他紧握降妖宝杖,感受着那金光中蕴含的熟悉又陌生的意志,沉声道:“大师兄若在……必能明白。师父,他找到了自己的路。”
就在这时,悬浮的唐僧缓缓睁开了双眼。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曾经的慈悲与温和依旧存在,但更深邃处,却多了一份洞悉世事的睿智,一份挣脱枷锁后的清明,更有一份如星空般浩瀚、却又扎根于尘世的坚定。瞳孔深处,仿佛有十世光影流转沉淀,最终凝聚成独一无二的“今生”印记。
他缓缓落地,身形依旧有些虚弱,但脊梁挺得笔直,如同经历狂风暴雨后依然屹立的山岳。他看向目瞪口呆的两个徒弟,嘴角勾起一丝温和却充满力量的弧度。
“八戒,沙僧。”
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内在的、不容置疑的权威,不再是依靠紧箍咒或师父身份,而是源于意志本身的力量。
“师……师父!”八戒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哽咽,“您……您没事了?可吓死俺老猪了!”
沙僧也单膝跪地,低头道:“师父,您感觉如何?”
唐僧伸手,轻轻虚扶:“起来吧。为师无恙。”他目光扫过营帐,仿佛能穿透帆布,看到外面沉沉的夜色,以及夜色下隐藏的无数双窥探的眼睛。“只是,从此以后,灵山认定的那个‘金蝉子’,那个注定要成‘佛’的取经人,已经‘死’了。”
他话语平静,却如同在八戒和沙僧心中投下巨石!
“死……死了?”八戒结结巴巴,“那……那您现在是?”
“我仍是你们的师父,唐僧,陈玄奘。”唐僧目光深邃,“但我所求,非灵山真经;我所愿,非个人果位。我所行之路,只为勘破这三界虚妄,只为天下苍生,能有一条真正自在的生路。”
他顿了顿,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如同立约天地:
“自此,吾身非佛身,吾心非佛心。吾志只在苍生黎民,此路,便是吾之西行,吾之大道!”
轰隆——!!!
仿佛响应他的誓言,九天之上,毫无征兆地炸响一道惊雷!那不是寻常的雷电,其声沉闷却穿透神魂,带着天威震怒的意味,瞬间传遍三界每一个角落!
凌霄殿上,玉帝捻着棋子的手微微一顿,覆盖三界的法相眸光骤然锐利,望向西方。
灵山雷音寺,如来座下金莲宝座发出一声细微的嗡鸣,诸佛菩萨皆有所感,面露惊疑。
万寿山五庄观,镇元子正与弟子讲道,忽地停住,抬首望天,掐指一算,眉头微蹙,随即又缓缓舒展,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幽冥地府,血海翻波,阿修罗族躁动不安;四海龙宫,水波震荡,龙王们面面相觑。
而远在女儿国,正于御花园中凭栏远眺、心神不宁的女王,猛地捂住心口,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传来,她望向西边天际,美眸中充满了担忧与一丝莫名的期待。
唐僧立誓,不再为佛,只为苍生!此举无异于公然斩断了与灵山的“契约”,否定了西行原有的“正果”!这是对现有秩序最根本的挑战,其引发的天道波澜,才刚刚开始!
营帐内,八戒和沙僧被那惊天雷声震得心神摇曳,但看着眼前气息已然不同、目光坚定如星的师父,一股前所未有的热血与豪情,替代了之前的恐惧与迷茫。
八戒猛地一拍大腿,吼道:“好!师父!俺老猪早就看那帮秃……咳咳,早就觉得那灵山不对劲了!您怎么说,俺老猪就怎么干!这劳什子佛,不成也罢!”
沙僧虽未言语,但重重一顿手中的降妖宝杖,那沉静如水的目光中,燃起了与八戒同样的火焰。巫妖王的血脉在隐隐呼应,那是对打破枷锁、重定秩序的渴望。
唐僧看着两个徒弟,心中暖流涌动。他知道,前路必将更加艰险,天庭、灵山乃至那冥冥中的“天道”,都不会容许他这等“异数”存在。但他无所畏惧。
因为他不再是孤身一人。他有誓死相随的徒弟,有心中不灭的灯火,更有那……即便相隔无尽时空,也必然心念相通的……
他抬头,目光仿佛穿透营帐,穿透层层虚空,望向了那未知的、悟空所在的方向。
“悟空,”他在心中默念,带着无比的信任与决绝,“为师已斩断旧枷锁。你的新世界之路,为师……来了!”
新的西行,自此刻,于这灵山脚下的营帐中,正式启程。目标,不再是成佛,而是为了这天地间,每一个挣扎求存的——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