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向的蛮荒,风沙虽略小,却更添几分死寂。大地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暗红色,仿佛被无尽的鲜血浸染、凝固。空气中弥漫着硫磺与焦土的气息,偶尔有地缝中逸散出丝丝缕缕的混沌气流,扭曲着光线,发出细微的噼啪声。这里,是连最顽强的沙棘都无法生长的绝域。
沙僧怀中的黑色碎片灼热得几乎烫手,共鸣的悸动指引着方向,也搅动着他的心潮。那些来自上古战场的碎片记忆,如同鬼魅般在他脑海中翻腾——妖王的怒吼,神魔的陨落,还有那源自天地本身的、冰冷无情的镇压。
“师父,就在前面了。”沙僧停下脚步,指向不远处一片巨大的、如同被陨星撞击过的环形洼地。洼地中心,隐约可见一些残破的、非金非石的建筑基座,以及一座半埋在赤土中的、布满裂痕的黑色方尖碑。
唐僧点头,他能感觉到此地能量场的异常混乱与压抑,仿佛一个巨大的、尚未愈合的伤口。他示意八戒和沙僧提高警惕,三人缓缓向环形洼地靠近。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踏入洼地边缘的刹那,异变再生!
四周的景象骤然模糊、扭曲!并非沙暴,也不是海市蜃楼,而是一种更加直接、更加霸道的空间置换!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强行将他们从现实的蛮荒地,拖入了一个精心编织的幻境!
眼前的环形洼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鸟语花香、灵气氤氲的净土!仙鹤翔空,灵鹿漫步,远处有瀑布如银河倒挂,近处有琪花瑶草芬芳扑鼻。甚至能听到若有若无的仙乐缥缈,闻到令人心旷神怡的异香。
而在那片净土中央,一座完全由温润白玉砌成的莲台之上,端坐着一个身影——赫然是身披锦襕袈裟、宝相庄严的唐僧!只是这个“唐僧”,面色红润,眼神慈悲中带着一丝超然物外的淡漠,周身散发着圆满无漏、即将证得菩提的殊胜佛光!
“痴儿,还不归来?”那莲台上的“唐僧”开口,声音宏大而充满诱惑,带着一种直指本心的力量,“红尘苦海,皆是虚妄。放下执着,立地成佛。你看,为师已在此等候多时,只待你等顿悟,便可共赴灵山,得享极乐永恒。”
这幻境是如此的真实,如此的完美,直击人心中最深处的渴望与疲惫。尤其是那“唐僧”的形象与话语,对于一路艰辛跋涉、内心始终背负着沉重使命的真唐僧而言,更是具有难以想象的冲击力!
八戒的眼神瞬间迷茫了,他看着那莲台上圆满的“师父”,又看了看身边风尘仆仆、眉宇间带着忧思的真实唐僧,喃喃道:“成佛……极乐……师父,我们……我们是不是走错路了?”
就连沙僧,在那完美佛光的照耀下,体内躁动的血脉和碎片带来的沉重记忆,似乎都平息了许多,一种“放下即是解脱”的念头不由自主地滋生。
真实的唐僧,在这一刻也受到了巨大的震撼!那幻象不仅模仿了他的形,更似乎在试图触及他的神!一种源自本能的、对“圆满”状态的向往,如同魔音灌耳,冲击着他的心神防线。他周身的本心之光剧烈波动,仿佛要在那完美的佛光面前自行瓦解!
“不……不对!”唐僧猛地一咬舌尖,剧痛让他瞬间清醒了一丝,“我之道,不在灵山,不在成佛!而在脚下,在苍生!”
他强行稳固心神,本心之光再次凝聚。但眼前的幻境依旧稳固,那莲台上的“唐僧”笑容越发慈悲,佛光越发炽盛,仿佛他才是真实,而他们才是即将被度化的迷途者。
就在这真假难辨、心神即将失守的危急关头——
一道金光,毫无征兆地、并非源自幻境,也并非源自唐僧三人,而是自虚无之中透射而来!那金光初时微弱,却带着一种洞彻本源、焚尽虚妄的纯粹意志!
金光过处,那鸟语花香的“净土”如同被投入烈火的画卷,边缘开始焦卷、扭曲!仙鹤灵鹿化作青烟,琪花瑶草变为枯枝,瀑布断流,仙乐变作刺耳的噪音!
而那端坐莲台的“唐僧”,在金光的照耀下,其宝相庄严的面容开始扭曲、剥落,露出下面冰冷、僵硬、毫无生机的规则线条!那圆满的佛光,也显露出其本质——无数细密、闪烁着暗金色泽的吞噬符文!
“破妄——金光!”
一个熟悉到令灵魂震颤的声音,仿佛跨越了万水千山,带着一丝疲惫,却更显铮铮铁骨,清晰地响彻在幻境之中,也响彻在唐僧、八戒、沙僧的心底!
是悟空!
尽管不见其形,不闻其详,但这道金光,这声断喝,这焚尽一切虚妄的意志,除了那只天地生成的石猴,还有谁人?!
金光如同燎原之火,迅速蔓延整个幻境。那伪装成“唐僧”的规则聚合体发出不甘的尖啸,试图抵抗,但在那蕴含着“心源界”开辟者本源意志的破妄金光面前,一切的伪装与虚假都如同冰雪消融!
咔嚓!轰——!
整个幻境彻底崩塌!鸟语花香化为乌有,完美的“唐僧”烟消云散。
师徒三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再次脚踏实地时,已然回到了那片死寂、暗红的环形洼地边缘。仿佛刚才那一切,只是一场短暂而惊心动魄的噩梦。
但空气中残留的那丝熟悉的、属于悟空的力量波动,以及怀中黑色碎片传来的、更加清晰强烈的指向方尖碑的共鸣,都告诉他们,刚才那一刻,绝非幻觉!
“是大师兄!是大师兄!”八戒激动地跳了起来,四处张望,“猴哥!你在哪儿?快出来啊!”
沙僧紧握着降妖宝杖,感受着那破妄金光中蕴含的、超越以往的力量层次,眼中充满了震撼与……希望。大师兄,果然还活着,而且,变得更强了!
唐僧站在原地,望着悟空力量传来的那片虚无,心潮澎湃,最终化作一声悠长的、带着无尽欣慰与思念的叹息。
“悟空……多谢。”
他知道,悟空并非亲身降临,或许是以某种他们无法理解的方式,跨越了时空阻隔,在关键时刻给予了这决定性的援助。这不仅仅是为了救他们脱困,更是为了……印证道路!
幻境已破,虚妄已焚。
前路,只剩下那座半埋于赤土中的、布满裂痕的黑色方尖碑,静静等待着探索者的到来。
师徒三人相视一眼,再无犹豫,迈着坚定的步伐,走向了洼地中心。这一次,他们的心中,除了原有的决心,更多了一份被遥远星火点燃的、熊熊燃烧的信念。
齐天大圣,虽未亲至,其志已与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