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老君的意念如同无形的指引,那敞开的门缝后,是更深沉的宁静与仿佛能容纳万物的道韵。师徒四人相视一眼,皆看到彼此眼中的凝重与决然。到了这一步,已无退缩可言。
孙悟空率先迈步,踏入了兜率宫中。唐僧紧随其后,八戒和沙僧则警惕地断后。
宫内景象与外界的祥和又有不同。并无金碧辉煌的装饰,只有古朴的石壁,缭绕的氤氲紫气,以及空气中弥漫的、仿佛能让人立地悟道的玄奥丹香。廊柱回转,看似寻常,却暗合周天星斗之数,每一步都仿佛踏在规则的节点之上。寂静无声,唯有他们自己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殿宇中回响,更添几分神秘与压迫。
没有童子引路,也没有任何阻拦,他们沿着那冥冥中的感应,穿过几重殿宇,最终来到了一扇看似普通的石门前。石门上方,以道纹铭刻着两个古字——丹房。
到了这里,那股牵引感,尤其是混沌石碎片的微弱共鸣,达到了顶峰。
孙悟空深吸一口气,推开了石门。
门后的景象,让即便是见过大场面的师徒四人也为之一怔。
并非想象中炉火熊熊、热浪滔天的景象。丹房内部极为广阔,穹顶之上,星河流转,仿佛将一片宇宙微缩于此。房间中央,并非巨大的八卦炉,而是一座仅有丈许高、通体呈现混沌色泽、不断缓缓自行旋转的小巧丹炉。炉身之上,并无八卦图案,只有无数如同活物般流转的、明灭不定的混沌符文。
炉下并无火焰,但其周围的虚空却在不断扭曲、生灭,仿佛直接从混沌海中汲取着最本源的能量。炉中,隐约可见一团不断变化形态、时而凝聚如丹、时而散逸如气的光晕,散发出令孙悟空体内补天石本源与混沌石碎片都为之悸动的气息!
那并非纯粹的毁灭,也非纯粹的生机,而是一种……包容了一切可能性的、原初的“存在”之力!
而就在这混沌丹炉之旁,一个身着朴素灰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古朴的老者,正背对着他们,静静地凝视着炉中的变化。他身形并不高大,却仿佛与这整座丹房、与那混沌炉、与穹顶的星辰都融为一体,成为了这方天地不可或缺的核心。
正是道祖,太上老君。
他并未回头,平和淡然的声音却已在众人心中响起,仿佛早已等待多时:
“来了。”
仅仅两个字,却让师徒四人心中一定,又莫名一紧。
唐僧上前一步,恭敬行礼:“晚辈金蝉子转世,携徒孙悟空、猪悟能、沙悟净,拜见道祖。冒昧来访,实为……”
老君缓缓抬起一只手,止住了唐僧的话。他依旧凝视着丹炉,仿佛那炉中变化,比世间一切都要重要。
“尔等来意,吾已知晓。”老君的声音不带丝毫烟火气,“混沌石碎片,云羿剑意,葬佛岭旧事,灵山约,天庭暗流……乃至尔等心中破妄伐天之念,吾皆知晓。”
他顿了顿,终于缓缓转过身来。他的面容平和,眼神深邃如同古井,却又仿佛映照着宇宙生灭,让人不敢直视。
“然,尔等可知,何为‘天道’?”老君的目光扫过四人,最终落在孙悟空身上。
孙悟空迎着那目光,虽感压力,却昂然不惧:“吸食众生、维系冰冷秩序的怪物!”
老君闻言,脸上竟露出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笑意,似是嘲讽,又似是悲悯。
“怪物?或许吧。”他轻轻颔首,又缓缓摇头,“然此‘怪物’,亦非凭空而生。”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向那缓缓旋转的混沌丹炉。
“天地初开,清浊分立,规则自成,此乃‘先天天道’,至公无私,运转不休。”
“然,生灵渐衍,聚族而居,念力交织,愿力汇聚……喜、怒、哀、乐、爱、恶、欲,无穷执念,无尽因果,如同污浊之水,不断汇入那原本清澈的规则之河。”
“久而久之,规则被侵染,天道……亦被扭曲。它不再至公,开始有了‘偏好’,有了‘需求’。它渴望更精纯的愿力,更强大的能量来维持自身那被‘污染’后的庞大躯体与复杂运转。于是,‘净世契’应运而生,灵山、天庭,乃至万族气运……皆成了它维持‘存在’的资粮。”
老君的声音平淡,却揭示了一个比“怪物”更加令人绝望的真相——这吞噬众生的“天道”,其扭曲与贪婪,竟源于众生自身!
“尔等所见灵山之伪,天庭之恶,不过是这扭曲天道下的必然产物。他们在维护秩序的同时,也在被秩序吞噬。如来看似高高在上,玉帝看似执掌乾坤,实则……亦不过是这病态循环中,挣扎求存,乃至主动迎合的……一环。”
他看向目瞪口呆的师徒四人,尤其是面色苍白的唐僧,缓缓道:
“故曰:天道有缺,非一家之过。”
“众生念力,亦是推手。”
丹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八戒张大了嘴巴,沙僧握紧了宝杖,唐僧身形微晃,而孙悟空,则死死地盯着那混沌丹炉,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与一种被颠覆认知的混乱。
他们一直以为自己在对抗一个外来的、邪恶的“天道”和它的帮凶。
却从未想过,这“怪物”的诞生,竟也有他们、有这世间每一个生灵的“功劳”!
“所以……所以我们就活该被它吃掉吗?!”孙悟空猛地抬头,声音嘶哑,带着不甘与愤怒。
老君平静地看着他,摇了摇头:“非是活该,而是……因果循环,积重难返。”
“然,天道五十,衍四十九,盾去其一。万事万物,总有一线生机。”
“这混沌,便是那‘盾去的一’。”他指向丹炉,“它既是毁灭之源,亦是……重塑之机。若能驾驭,或可……洗涤规则,重塑天道。”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孙悟空身上:“汝乃补天石所化,本就蕴含一丝混沌开辟之初的‘定’力。云羿寻得混沌石,欲以其‘变’破‘序’,思路无误,然其法过于刚猛,缺少调和,故败。”
“吾于此炼丹,非为服用,乃为……演示。”
“演示何为‘知其性,顺其势’,何为‘负阴抱阳,冲气为和’。”
老君拂尘轻扫,那混沌丹炉旋转加速,炉中那团光晕变化愈发剧烈,时而化为毁灭风暴,时而化为生机甘露,最终,在那无数混沌符文的流转下,竟渐渐趋于一种动态的、和谐的平衡!
“欲破此局,非一人一派之力可为。需明了根源,汇聚众生真正向善、向自由之念力,以混沌为引,方可……重定乾坤。”
他看向师徒四人,眼神深邃:
“吾能告之者,仅此而已。”
“路,在尔等脚下。”
“能否走出,皆看尔等……造化。”
言罢,老君不再多言,转身重新凝视那混沌丹炉,仿佛再次沉浸在大道推演之中,将一切选择权,交还给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