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帘洞内,征伐幽冥的方略已定,各部首领领命而去,紧锣密鼓地开始筹备。然而,在那沸腾的斗志与肃杀的氛围之下,一股更深沉、更尖锐的情绪,如同暗流,在孙悟空的心湖底部汹涌冲撞。
他屏退了左右,只留下唐僧与自己在这偌大的议事厅中。明珠清冷的光辉洒落,将他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映照出他脸上那无法完全压抑的惊怒与…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恐惧。
是的,恐惧。
并非恐惧幽冥的凶险,也非恐惧可能的失败。而是恐惧那“佛光如锁扣心猿”的景象,恐惧那“成佛日,即禁锢时”的终极命运!若非祖师点破,若非自己机缘巧合窥得真相,他,齐天大圣孙悟空,最终竟会变成那锁链上最坚固的一环?!这比五行山下五百年的镇压,更让他感到一种发自灵魂的战栗与…恶心!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两道实质的金色火焰,灼灼地射向端坐的唐僧,声音因压抑的怒火而微微颤抖,更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追问:
“师父!祖师示现之景,您也看到了!那锁链…那佛光…何其阴毒!何其可怖!它并非来自外敌,而是根植于规则,滋长于念力,最终由那幕后黑手编织成网!它利用我们的追求,扭曲我们的正道,将最终的‘圆满’变成永恒的囚笼!”
他一步踏前,周身气息不受控制地鼓荡起来,引得厅内光影乱颤。
“俺老孙不服!!”他低吼道,如同困兽的咆哮,“难道就因为它根植于规则,源于众生,吾等便只能束手待毙,眼睁睁看着自己、看着这天地万物,最终都被其同化、吞噬?!难道就因为它看似无处不在,无懈可击,吾等便连反抗的念头都不该有?!”
“告诉俺!师父!”孙悟空死死盯着唐僧,眼中是燃烧的惊怒与对答案的极致渴望,“告诉俺!这等根植于世界根本、近乎无解的锁链,究竟…究竟该如何才能真正破解?!难道仅凭俺们如今之力,去那幽冥打杀一番,搅动轮回,便能撼动其根基吗?!”
“若不能从根本上瓦解它,今日破一幽冥,明日它是否能在别处重生?今日救得部分魂魄,明日是否又有更多生灵坠入彀中?!这反抗,意义何在?!难道终究只是…徒劳的挣扎,延缓那最终结局的到来?!”
他的质问,如同狂风暴雨,砸向唐僧。这不是动摇,而是在极致的愤怒与认知冲击下,对前路根本方法的终极追问!他需要的是一个答案,一个能真正支撑起这“破妄”二字的,足以斩断那看似无解锁链的根本之法!
唐僧静静地承受着孙悟空那几乎要焚毁一切的惊怒目光。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缓缓闭上双眼,手指轻轻拨动着念珠,仿佛在孙悟空的滔天怒火中,寻求着一丝亘古不变的宁静。
议事厅内,只剩下孙悟空粗重的喘息声。
良久,唐僧才缓缓睁开双眼。他的目光清澈依旧,却仿佛承载了星空的重量,穿透了孙悟空的怒火,直抵那愤怒背后的恐惧与渴望。
“悟空,你的惊,你的怒,为师感同身受。”唐僧的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抚平狂澜的力量,“见真相而惊,知命运而怒,此乃常情,亦是…觉悟之始。”
他站起身,走到孙悟空面前,并未因那狂暴的气息而后退半步。
“你问,如何破解?”唐僧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水帘洞,看到了那无形锁链缠绕的三界,“锁链根植规则,源于念力,成于意志。看似无解,然其存在本身,便已揭示了其…并非完美无缺。”
“其一,它需‘依附’。”唐僧伸出一根手指,“它依附于规则,依附于众生念力。若无此二者,锁链便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故而,疏浚规则,净化心源,便是断其根基!此乃釜底抽薪之法,虽缓,却是根本!”
“其二,它惧‘混沌’。”唐僧伸出第二根手指,“祖师点拨你‘以定引变’,太上道祖亦言混沌乃‘盾去之一’。为何?因锁链代表‘有序’,代表‘固化’。而混沌,代表‘无序’,代表‘变化’!极致的秩序,最惧不可控的变数!你那混沌之力,便是刺向这僵化秩序最锋利的一剑!它能撕裂锁链的脉络,打乱其运转,为其注入…崩溃的种子!”
“其三,”唐僧的目光变得无比深邃,伸出第三根手指,“它缺‘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