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师残影那声“起来吧”如同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不仅抚平了众人心头的惊悸,更让这冰封绝域中弥漫的、冰冷的秩序杀意如潮水般退去。并非消失,而是不再针对他们,仿佛他们身上被打上了一个无形的“安全”印记。
孙悟空缓缓起身,依旧保持着恭敬的姿态,目光灼灼地望向清光中的身影。猪八戒、沙僧、小白龙、铁扇公主也连忙整理仪容,肃立一旁,连最跳脱的八戒此刻也收敛了所有不羁,眼中充满了敬畏。金蝉子·唐双手合十,垂首而立,气息平和。
通道内一片寂静,只有冰壁上那些裂痕偶尔发出细微的“咔嚓”声,证明着刚才那场未遂的湮灭并非虚幻。
祖师残影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在悟空身上停留最久,那清光构成的眼眸似乎穿透了时空,看到了他一路走来的艰辛与蜕变。目光掠过金蝉子·唐时,微微一顿,似乎对他身上那融合了十世功德与金蝉智慧的全新气息有所感应。扫过八戒时,对他体内那纯净而苍茫的水元本源露出一丝几不可查的讶异。看到沙僧的寂灭死气与铁扇公主的罗刹煞气时,也只是平静无波。
最终,他的目光重新落回悟空身上,那平和的声音再次于众人心间响起,带着一丝悠远的意味:
“你能至此,引动‘叩心之拜’,破除外围‘映心镜’与‘三才幻杀’,直至触发这‘万径人踪灭’之绝境仍不弃本心……可见你之道心,历经磨砺,已非昔日那只知逞勇斗狠的猢狲。”
悟空深深一揖:“弟子愚钝,一路行来,多赖师父当年教诲根基,与众位同道扶持,方能苟全性命至今。今日冒死闯入,实因三界剧变,前路断绝,心中困惑万千,特来恳请恩师指点迷津!”
他顿了顿,问出了盘旋在心头最大的疑问:“师父,灵台方寸山乃清静超然之地,为何会……为何会沦落至此?被这冰冷天道锁链之力冰封镇守?您……您又为何……”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然明了。眼前的祖师残影,气息虽浩瀚,却与这冰封山脉紧密相连,甚至可以说,这道残影就是依托这被封印的山体而存在!这绝非超脱物外的祖师应有的状态。
祖师残影沉默了片刻,那清光构成的面容上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无奈,有决绝,更有一丝……深藏的悲悯。
“此事,说来话长,亦关乎汝等所求之答案。”祖师的声音带着一种古老的沧桑感,“汝等可知,天道锁链,并非一成不变之死物?”
众人心神一凛,凝神静听。
“天道运行,本依规则,无情无识,维系平衡。然无尽岁月以来,众生念力交织,神佛欲望掺杂,早已使其偏离原本轨迹,渐生‘私意’,或者说……一种趋于‘僵化稳固’的本能。”祖师缓缓道来,揭示着三界最核心的秘辛,“灵山、天庭,皆为此‘僵化秩序’之产物,亦是其维护与控制三界的工具。”
“然,物极必反。当秩序僵化到极致,便会排斥一切‘变数’,扼杀一切‘新生’。汝等西行取经,揭露无字经卷真相,挑战灵山权威,便是这僵化秩序眼中最大的‘变数’。”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悟空身上:“而你,孙悟空,补天石所化,天生地养,本就蕴含‘破而后立’之变数真意。你的存在,你的成长,你的反抗,在僵化秩序看来,便是必须清除的‘病灶’。”
“于是,在汝等大闹灵山,动摇其根基之后,这僵化秩序便发动了更深层次的清理。”祖师残影的声音带着一丝冷意,“它不仅加固了对三界的控制,更开始……‘修剪’那些可能滋生‘变数’的源头。”
“而这灵台方寸山……”祖师残影环顾四周被冰封的景象,清光似乎都黯淡了几分,“因超然物外,因曾点化于你,更因……贫道曾试图推演‘破妄’之机,便被其视作‘隐患’与‘异数’之源。”
“故而,它以莫大伟力,并非摧毁,而是将整座方寸山……从西牛贺洲‘剥离’,‘放逐’于此北俱芦洲极寒死寂之地,并以天道锁链之力,设下这‘绝对秩序封印’,欲将此地连同贫道这残留的意志,一并……永恒冰封,磨灭其蕴含的一切‘变数’可能。”
众人听得心神震撼,原来方寸山的剧变,根源竟在于此!天道锁链,或者说那僵化的秩序意志,竟已能“剥离”和“放逐”一整座祖师道场!这是何等恐怖的力量!
“那……师父您……”悟空声音干涩。
“贫道之本尊,早已超脱此界,游历鸿蒙而去。”祖师残影淡然道,“留于此地的,不过是一缕依托山门根基、承载了部分传承与推演之能的残影罢了。此封印虽强,却也无法彻底磨灭贫道这缕与山门同源的意志,只能将其禁锢、冰封,隔绝于外。”
他看向悟空,眼中清光流转:“此封印阵法,核心在于‘识别’。识别一切‘异数’,识别一切与‘僵化秩序’相悖之存在,继而……诛绝。汝等先前触发重重禁制,便是因此。”
“然,阵法亦有其根,其根便是这方寸山之道统,是贫道残留之意志。”祖师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深意,“‘叩心之拜’,非是神通,非是力量,而是‘认同’,是‘回归’,是触动这封印根基中最核心、最无法被磨灭的……‘传承之契’。”
“故而,当汝引动‘叩心之拜’,唤出贫道这缕残影,阵法识别……便出现了‘矛盾’。”祖师缓缓道,“它识别出汝等为‘异数’,当诛;却又识别出汝等身负方寸山道统因果,尤其是你,悟空,更是此地道统最重要的‘传承者’之一。更识别出,贫道这缕被它封印的意志,亲自现身,认可了汝等。”
“识别冲突,权限混淆。”祖师残影最后总结道,清光构成的嘴角似乎微微勾起一丝弧度,“故而,那‘万径人踪灭’禁制,才会在最后关头停滞、消散。非是贫道挥手破之,而是这阵法自身……‘识别’汝等为‘故人’,为‘归家者’,暂时……放下了杀伐之念。”
原来如此!
众人恍然大悟。他们能死里逃生,并非纯粹靠悟空叩拜的力量,也不是祖师残影挥手间破了阵法,而是悟空那纯粹的“叩心之拜”,结合他独特的传承者身份,以及祖师残影的现身,在阵法那冰冷的识别系统中,制造了一个短暂的“漏洞”,一个基于“道统认同”的逻辑悖论!
阵法识别了他们为“故人归”,而非纯粹的“入侵异数”!
猪八戒长舒一口气,抹了把冷汗:“吓死俺老猪了……原来是自己人,早说嘛!”
小白龙眼中放光,对祖师更是敬佩无比,一缕残影,被封印于此,竟还能以这种方式影响如此可怕的阵法。
沙僧和铁扇公主也暗自凛然,这其中的玄妙,远超单纯的武力对抗。
金蝉子·唐低宣佛号:“阿弥陀佛,因果循环,玄妙莫测。一念真心,可破万障。”
悟空心中更是感慨万千,他再次躬身:“多谢恩师!若非师父留下这缕残影与道统根基,弟子今日恐怕已化作飞灰。”
祖师残影微微颔首:“此亦是汝自身造化。起来吧,既已至此,便是机缘。汝等心中困惑,关于天道锁链,关于归墟之眼,关于前路……或许,在此地能找到一些线索。”
他话音落下,那清光构成的身影缓缓抬起手,指向通道深处。只见那原本被冰雾漩涡阻挡的尽头,冰壁无声地向两侧滑开,露出了一个更加广阔、散发着柔和清光的空间入口。
“随我来吧。”
祖师残影率先飘向那入口,清光流转,如同引路的明灯。
悟空等人互望一眼,压下心中的激动与疑惑,紧随其后。
穿过入口,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再次震撼。
他们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由纯净冰晶构成的穹顶之下,穹顶之上,并非天空,而是无数条清晰可见、缓缓流动的、闪烁着各色光芒的规则链条!那些链条复杂到难以想象,相互交织、碰撞、衍生,构成了一个微缩的、仿佛正在运行的三界规则模型!
而在穹顶中央,最粗大的几条冰冷锁链如同狰狞的黑龙,缠绕、镇压着一团不断变化、试图挣脱的混沌气流——那气流的气息,竟与悟空体内的混沌本源隐隐呼应!
这里,竟是窥探天道规则,乃至观察天道锁链运行的一个……“观测点”?或者说,是祖师被封印于此,却依旧凭借无上智慧,反向构建出的一个“规则解析密室”!
“此地,乃贫道被封印期间,凭借与此地冰封秩序的抗衡与渗透,勉强开辟出的一处‘静室’。”祖师残影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也带着一丝傲然,“于此,可观规则流转,可窥锁链运行之秘。”
他看向目瞪口呆的众人,尤其是目光灼灼的孙悟空,缓缓道:
“汝等所欲知之‘归墟之眼’,所欲破之‘天道锁链’……或许,答案便藏在这些……冰冷的规则轨迹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