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儿……为何又来?”
这声穿越万古时空、直抵因果根源的询问,如同冰水浇头,瞬间将众人从初见归墟之眼的震撼与不适中惊醒。那声音中的疲惫、复杂,乃至那一丝若有若无的责备,让孙悟空心头剧震,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在方寸山学艺时,因顽劣被祖师训诫的时光。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他不再是那只只知求长生的石猴,而是历经磨难,肩负着破妄重任的斗战胜佛(虽已背弃佛位,其志更甚)!
悟空稳住心神,朝着那深邃恐怖、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归墟之眼,凌空躬身一拜,声音穿透虚无,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与坦诚:
“师父……并非弟子执意要搅扰此地清静,实乃形势所迫,三界已至危亡之秋,众生沉沦,弟子等……已无路可退,不得不来!”
他深吸一口气,知道此刻必须将一切和盘托出,方能求得这冥冥中可能存在的、祖师更深层次意志的理解与指引。他整理思绪,将从六耳猕猴伏诛之后,取经路上所遭遇的种种疑点、暗流,直至最终与灵山、天庭的彻底决裂,清晰而沉痛地娓娓道来。
“……自那六耳猕猴伏诛于如来掌心雷下,取经队伍表面重归旧好,然裂痕已生,再难弥合。”悟空的声音在死寂的虚无中回荡,带着金属般的质感,“弟子这金箍隐痛不绝,师父眼底疑虑日深,八戒沙僧亦渐生疏离。彼时只道是心魔作祟,却不知,此乃真相撕裂虚妄前,必然的阵痛。”
他讲述火焰山芭蕉扇残片上的梵文密咒,祭赛国佛宝舍利中暗藏记载“西行真相”的玉简碎片;讲述自己梦中重现六耳猕猴濒死呐喊“你我皆是棋盘卒”,紧箍咒意外触发前世记忆,得见娲皇补天石被注入佛光的场景;讲述女儿国子母河源头轮回井壁浮雕,揭露金蝉子十世轮回被刻意安排的痕迹,致使唐僧佛心彻底动摇。
随着他的讲述,猪八戒、沙僧、小白龙脸上也浮现出回忆与愤懑之色,那些被欺骗、被利用、被当作棋子的过往,此刻被悟空条分缕析地揭露出来,更显得灵山与天庭所为是何等不堪。
“……及至狮驼岭,那大鹏雕临死吐露秘辛,言明三妖乃灵山故意放纵之‘劫难磨刀石’,更于青狮精腹中发现被吞噬的前任取经人遗骨!灵山视我等为何物?视这西行之路为何物?!”悟空的语气中带上了压抑不住的怒意。
他继续诉说提前抵达灵山,遭遇阿难迦叶刁难,以无字经卷相欺,自己火眼金睛看破那所谓真经实为吞噬功德的法器!诉说重返方寸山虚空洞府,得见祖师残影,获知“西行成佛日,即是天道锁链紧固时”的骇人真相!
“原来,所谓西天取经,普度众生,不过是天道锁链,借灵山与天庭之手,布下的一场旨在巩固其僵化秩序、吞噬众生功德愿力的弥天大局!成佛,非是超脱,而是戴上更精致的枷锁,成为维系这冰冷秩序的傀儡!”
悟空的声调陡然拔高,混沌之气因他的激动而微微沸腾:
“弟子等不甘为傀儡,不甘见众生永世沉沦!故而于灵山大雄宝殿,当众揭穿无字经卷真相,反抗如来!然灵山底蕴深厚,更有天道锁链之力加持,我等虽奋力抗争,敖烈师弟为护我等,破碎龙珠,形神俱散!牛魔王大哥自爆阻敌,魂飞魄散!东海龙王敖广燃尽龙魂……无数妖族、水族战友血洒灵山!”
说到惨烈处,悟空声音哽咽,金瞳泛红,猪八戒低下头,双拳紧握,沙僧默然,小白龙发出悲怆的龙吟,连铁扇公主也别过了头,眼中煞气翻涌。
“最终,我等虽侥幸杀出重围,然灵山根基未损,天道锁链依旧如黑龙缠绕三界,吞噬生机!师父……金蝉师父他……”悟空看向身旁的金蝉子·唐,声音低沉下去,“为对抗如来植入之佛印,争夺肉身控制权,险些魂飞魄散,虽最终觉醒金蝉子元神,融合十世功德得以新生,然其中凶险,九死一生!”
金蝉子·唐适时地双手合十,周身散发出那独特融合了佛性与凡心、智慧与慈悲的气息,向着归墟之眼方向微微颔首,印证着悟空所言非虚。
悟空最后昂起头,声音斩钉截铁,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灵山之路已断,天庭之门已闭!三界虽大,却已无我等立锥之地!天道锁链不破,则众生永无宁日!然锁链根源深厚,寻常手段难伤其分毫。弟子等遍寻古籍,多方探求,唯知欲破锁链,需寻其核心枢纽,或断其力量之源!”
他的目光灼灼地望向那缓缓旋转的、散发着终极湮灭气息的归墟之眼:
“而得祖师前番指引,以及弟子自身感应,皆指向此处——归墟之眼!此地不仅是天地裂痕,规则漏洞,更疑似与天道锁链核心有着莫大关联,甚至可能蕴藏着锁链赖以维系、乃至渴望吞噬的‘源初之力’!”
“师父!弟子等今日冒死前来,非为私利,非为一己之存亡,实为这三界众生,求一个破妄求真、挣脱枷锁的机会!为那无数死去的战友,讨一个公道!为此行一路所见之苦难与不公,寻一个终结!”
悟空再次深深一拜,声音铿锵,如同誓言在这虚无之地回荡:
“故,弟子不得不来!亦必须来!纵使前方是万劫不复的归墟,是天道锁链布下的天罗地网,弟子等……亦百死无悔!”
“恳请师父……明鉴!”
话音落下,四周重归死寂。只有那归墟之眼永恒不变地旋转着,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引力与幽暗。
众人屏息凝神,等待着那冥冥中祖师意志的回应。是理解?是斥责?还是……进一步的指引?
虚无中,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就在那沉默几乎要将人压垮之时,那平和苍老的声音,再次缓缓响起,带着一种更深沉的、仿佛洞悉了万古兴衰的叹息:
“原来……尔等已行至如此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