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楼外的更鼓敲过四更时,江镇膝盖上的钝痛才随着血液回流渐渐消散。
费迪南德的指尖擦过他额前碎发那一下,像片沾了温水的羽毛,轻得让他后颈起了层鸡皮疙瘩——这是他第三次见教父,前两次对方都端着金十字架垂眸俯瞰众生,哪像此刻,连袍角的金线都放软了弧度。
“起来吧,孩子。”
这声“孩子”让江镇喉结动了动。
他记起老福耶总在厨房煮热可可时这么喊他,可老福耶的手粗糙得像晒过的亚麻布,费迪南德的指尖却带着常年握圣典养出的温凉。
他撑着汉白玉台阶起身,袖中十字架突然烫得灼人,金属贴肉的地方立刻泛起红痕——这是那老道说的“因果烫”吗?
前世造的孽,今生被人当棋子时,连法器都在替他疼?
费迪南德转身时,玄色教袍扫过江镇鞋尖。
公爵府正厅的烛火在他背后摇曳,把教父的影子拉得老长,几乎要罩住缩在廊柱后的安杰斯公爵。
江镇看见公爵攥着圣教火漆信的指节发白,像要把羊皮纸揉进骨缝里——那封信是费迪南德刚才贴着他耳边说“替你掩盖罪责”时,顺手塞进公爵掌心的。
“暗杀财政大臣的事,教廷查了三月。”费迪南德的声音像浸在蜜里的银铃,“可昨晚有位前辈托梦给我,说那刺客的原力波动...倒像在替某个苦主赎罪。”他忽然转头看向江镇,蓝眼睛里浮着晨雾般的温柔,“你说是不是啊,我的信徒?”
江镇后槽牙咬得发酸。
三天前他在巷子里救的小乞儿被当成刺客同伙,他追着去理论时被安杰斯的护卫撞破,现在这罪名突然能摘干净?
他望着费迪南德胸前晃动的圣徽,想起老道葡萄说过“圣教的慈悲比刀刃还利”,喉间的谢意就变成了根鱼刺。
“谢教父。”他垂眸盯着自己鞋面上的泥点——那是今早去教堂时踩的,“我...我以后会更虔诚。”
“这就对了。”费迪南德拍了拍他肩膀,转向厅中早已候着的贵族们,“诸位,今日除了查案,还有件喜事。”他举起手,水晶吊灯的光立刻聚在他掌心的金十字架上,“圣主垂怜,愿赐福于我最虔诚的信徒。”
厅中抽气声此起彼伏。
江镇被推到众人面前时,后颈的汗毛全竖起来了——赐福是圣教最高礼遇,他记得去年大皇子成婚才得了一次。
费迪南德的指尖点在他额心,冰凉的圣力顺着天灵盖往下淌,像无数小针在扎他的经脉。
他疼得攥紧袖口,却听见周围倒吸冷气的声音更响了。
“第二次赐福。”费迪南德的声音里带着笑意,“看来圣主特别偏爱这孩子。”
江镇眼前闪过白光。
这次圣力像团火,烧得他眼眶发涩——不是疼,是委屈。
前世他杀人不眨眼时没人赐福,今生想做个好人,倒成了圣教展示慈悲的活招牌?
他余光瞥见查理捏着银杯的指节泛青,杯里的酒液晃出来,在波斯地毯上晕开暗黄的渍;安杰斯公爵的玄色大氅纹丝不动,可眉峰却轻轻跳了跳,像被人拿细针扎了一下。
“教父大人!”查理突然拔高声音,酒气混着酸意扑过来,“三弟弟才十六岁,哪能受得住两次赐福?
莫不是...有人想借圣教的名...“
“查理少爷。”费迪南德转头时,蓝眼睛里的晨雾散了,只剩冰碴子,“你质疑圣主的旨意?”
查理的脸瞬间白过桌布。
他踉跄着后退半步,撞翻了身后的青铜烛台,火舌“腾”地窜起来,烫得旁边的女仆尖叫。
江镇望着查理扭曲的脸,突然想起前世自己也是这样——看不得别人比自己好,偏又没胆子直接动手。
“明日主日弥撒,我亲自为江镇洗礼。”费迪南德的声音盖过了救火的喧哗,“愿圣主的光,照进每个信徒的灵魂。”
厅中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
江镇望着那些贵族们挤出来的笑脸,突然觉得他们像戏台子上的傀儡,线全攥在费迪南德手里——包括他自己。
史蒂夫是在人群散了后冲过来的。
少年的手劲大得能捏碎核桃,把江镇拽到偏厅时,金丝绣的袖口都蹭上了炭灰。“你知不知道两次赐福意味着什么?”他压低声音,眼睛亮得像淬了火的剑,“去年大皇子的赐福,让皇室在平民里的声望涨了三成!
现在全帝都都会知道,圣教最宠的信徒是圣凯因家的三少爷!“
江镇摸了摸发烫的额心。
那里还留着圣力的余温,可他的原力海依旧像口枯井——从穿越过来就没感应到过原力,这是他藏得最深的秘密。“可我...我根本...”
“嘘!”史蒂夫突然捂住他的嘴。
少年的呼吸扫过他耳垂,“你以为教父为什么选你?”他松开手,指腹蹭掉江镇嘴角的酒渍,“那天在巷子里,你救小乞儿时,有位斗神境的前辈出手了。”他盯着江镇发愣的眼睛,一字一顿,“整个帝国,斗神境的高手不超过五个。”
窗外传来更夫敲五更的声音。
江镇望着史蒂夫身后的雕花窗,看见晨雾漫进来,把少年的轮廓晕得模糊——原来费迪南德要的不是他,是那位藏在背后的斗神。
他摸了摸领口的十字架,金属已经凉了,可上面的水痕还在,像谁偷偷掉的眼泪。
“我去看看查理那边。”史蒂夫拍了拍他肩膀,转身时又回头笑,“明天我陪你去挑洗礼穿的新袍子,要银线绣的,衬你眼睛。”
门关上后,江镇独自坐在红木椅上。
晨光照进来,照见窗台上那片新鲜的桃叶——分明是深秋,桃树早该落叶了。
他捡起桃叶,看见背面用细针扎着行小字:“莫信圣教,速离帝都”。
字迹歪歪扭扭,像小孩写的,可笔力却沉得能扎穿桃肉。
楼下传来阿里扎的脚步声。“三少爷,”仆人端着醒酒汤进来,眼角还带着没擦净的泪痕,“老福耶说今早南城贫民区有户人家屋顶漏了,问您要不要去帮忙?”
江镇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突然想起昨天在巷子里,小乞儿塞给他的烤红薯——外皮焦黑,内里却甜得烫嘴。
他把桃叶塞进袖中,接过醒酒汤时,指腹碰到了阿里扎手背上的新伤——那是昨晚救火时被烛台烫的。
“去。”他喝了口汤,暖意从喉咙漫到胃里,“等会你帮我拿上修屋顶的工具,再带块姜糖给老福耶。”
阿里扎愣了愣,眼眶又红了。
江镇望着他转身时晃动的粗布袖口,突然觉得,比起厅里那些闪着金光的赐福,这种带着烟火气的热乎气,才更像活着。
晨雾散了。
江镇站在窗边,望着远处教堂的尖顶在晨光里泛着白,忽然听见风里有细碎的笑声——是昨天那个小乞儿,正蹲在墙根逗流浪猫。
他摸了摸领口的十字架,这次金属没发烫,只带着体温的暖。
“三少爷?”阿里扎在楼下喊,“工具备好了。”
江镇应了一声,转身时踢到脚边的铜盆。
盆里的水晃了晃,映出他的脸——还是那张十六岁的少年模样,可眼底的阴郁,比前世杀人时淡了些。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修屋工具,铁钉碰在木头上,发出清脆的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