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镇把半片黑布攥进掌心时,指腹被金线刺得生疼。
晨雾里飘来营地灶房的粥香,可他鼻腔里全是金牙男身上那股子酒馊味——和昨日在城主府后巷闻到的,那些围着火炉烤鹿肉的贵族们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史蒂夫去西边林子了?”他转头问阿里扎,后者正抱着一摞新领的粗布衣服往临时棚屋走。
“回三少爷,大公子天没亮就骑马走了。”阿里扎压低声音,“我瞧着他腰上别了把短弩,许是怕那金牙男有同伙。”
江镇摸了摸腰间的匕首。
狮鹫纹的刀柄贴着皮肤,凉得像块冰。
他望着营地外那片被晨雾笼罩的林子,突然想起老福耶说过的话:“恶人转世的命数,总像缠在手腕上的蛇,你越挣扎,它越紧。”可此刻他心里爬着的不是蛇,是团火——从金牙男抖出碎银那会儿就烧起来了,从看到黑布上那朵莲花时,烧得更旺了。
“阿里扎。”他扯下外袍搭在臂弯,“去跟阿布杜伯爵说,三少爷中午要去他营地讨杯酒喝。”
阿里扎的眼睛瞬间瞪圆:“可...可阿布杜伯爵前日还说您是‘圣凯因家的慈善疯子’!”
“疯子才好。”江镇笑了,笑得像只偷腥前舔爪子的猫,“疯子提酒壶串帐篷,谁会防?”
贵族营地在三里外的向阳坡。
江镇到的时候,阿布杜伯爵正坐在铺着波斯地毯的帐篷前,用银叉戳一块烤得流油的鹿腿。
他身后站着诺顿叔叔,正把一串珍珠项链往小妾脖子上套,珍珠撞在女人金镯子上,叮铃当啷响。
“三少爷大驾光临!”阿布杜抹了抹油嘴,“听说您在灾民堆里当活菩萨?
可别累着,来,尝尝这鹿腿——我让人特意留的后腿,最嫩。“
江镇接过鹿腿,指尖触到油腻的瞬间,喉间泛起酸水。
他想起今早那个抱着饿昏孩子的妇人,她袖口磨得发亮,露出的棉絮比这鹿腿上的肉还少。“谢伯爵美意。”他咬了口鹿肉,嚼得很慢,眼睛却在帐篷里扫——墙角的檀木匣,案几上的翡翠烟嘴,小妾腕子上的红宝石手链,全在他视线里打了转。
“诺顿叔叔这串珍珠真漂亮。”他突然指着小妾脖子,“是东海的?”
诺顿的手顿了顿。
他这个侄子向来闷声不响,怎么突然对珠宝感兴趣?“是...是前儿从商队手里收的。”
“我瞧着像南海的。”江镇凑近,“南海的珍珠在阳光下会泛粉光——您看。”他抬手挡住阳光,阴影里那串珍珠果然透出淡淡粉晕。
诺顿的瞳孔缩了缩,这小子什么时候懂这些?
趁诺顿发怔,江镇的拇指轻轻蹭过案几边缘。
那里有道半指宽的缝隙,足够塞进半块碎瓷片——他今早用茶碗底磨的。
等阿布杜喊着“再上壶葡萄酒”时,他已经把碎瓷片卡进了檀木匣的铜锁里。
酒过三巡,江镇摸着发胀的脑袋起身:“伯爵的酒太烈,我去林子里醒醒神。”他踉跄着往外走,外袍扫过案几,袖中滑出个小布包——那是用灾民旧衣服改的,里子缝着细铁丝。
林子里的风带着松针香。
江镇拐过第三棵老松树时,后背贴上了冰凉的树干。
他摸出铁丝,三两下挑开檀木匣的锁。
掀开盖子的刹那,珠光宝气撞得他眯起眼——玉扳指、金项圈、还有叠得整整齐齐的地契,最底下压着张纸,是城主府的粮车调度单。
“狗东西。”他咬着牙把地契和调度单塞进怀里,珠宝则一件一件往布包里装。
当最后一枚翡翠戒指滚进布包时,他听见了海潮声。
不对,这里离海还有百里。
江镇猛地抬头。
林子里的风变了,带着股腥甜的铁锈味,像被血泡过的海带。
他攥紧布包,掌心的汗把铁丝都泡软了。
潮声越来越响,地面开始轻微震动,像有什么庞然大物在地下翻身。
“三少爷?”阿布杜的声音从帐篷方向传来,“你醒酒醒得太久了!”
江镇把布包塞进树洞里,刚要转身,地面突然裂开道缝。
他踉跄着后退,看见黑黢黢的地缝里翻出浑浊的水,水面浮着白花花的鳞片——不是鱼,是蛇鳞。
“救命!”小妾的尖叫刺破晨雾。
江镇转头,正看见诺顿的珍珠项链从她脖子上崩断,珍珠滚了满地。
而在她身后,帐篷顶的帆布被什么东西顶得鼓起,露出个青灰色的蛇头,碧眼金睛,信子吐出来有半人长。
“蛇!
蛇!“阿布杜连滚带爬往后退,撞翻了酒桌。
鹿腿掉在地上,被蛇信子一卷,直接吞进血盆大口。
江镇看着那蛇身从地缝里钻出来,粗得能抱三个他,鳞片擦过帐篷木桩时,木头像豆腐似的裂开。
“这...这是怎么回事?”诺顿瘫坐在地,裤子上湿了好大一片。
江镇望着蛇身上的黏液,突然想起怀里的莲花纹身——方才偷宝时,那处皮肤一直发烫,现在却凉得像泡在冰水里。
“跑!
往林外跑!“他吼了一嗓子,自己却往树洞方向冲。
布包还在,可当他抓起布包时,指尖触到了鳞片摩擦的声音。
他抬头,正和蛇的碧眼对个正着。
那蛇的瞳孔突然收缩,信子猛地朝他扫来!
江镇就地一滚,信子擦着他后背扫过,在树干上划出道深沟。
他爬起来就跑,耳边是贵族们的哭嚎,是帐篷倒塌的轰鸣,是蛇身碾过碎石的沙沙声。
等他跑出林子,回头望去,只见那巨蟒正昂起头,蛇信子朝着东南方不停颤动——那里,是通向港口的官道。
他摸了摸怀里的地契,又摸了摸后腰的莲花纹身。
风里的腥气还没散,远处传来第二声地裂的闷响。
江镇突然想起老福耶说过的另一句话:“因果如蛇,咬尾而行。”可此刻他分不清,是偷宝招了蛇,还是这蛇,本就等着咬某些人的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