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镇是被后颈的凉意惊醒的。
他原本蜷在锦被里,此刻却像被人抽走了全身筋骨似的摊开四肢——可这不是虚弱,是一种奇异的轻盈。
他动了动手指,发现指尖触到的锦缎纹路比往日清晰十倍,连金线刺绣的暗纹都能数清。
“这是......”他撑着床头坐起,后腰的刺痛感竟消失得干干净净。
掀开睡衣下摆的瞬间,铜镜里映出的画面让他呼吸一滞——原本淡青色的莲花纹身正在褪去,三朵半透明的青莲从皮肤下浮起,花瓣边缘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每一片都像被晨露浸润过,随着他的心跳轻轻颤动。
“《莲花宝鉴》......”他喃喃出声。
老道葡萄传功时说过,这功法分九境,前三层不过是引气入体的幌子,真正的修炼要等“莲生肉骨”才开始。
此刻莲花脱离皮肤,分明是第一层大圆满的征兆。
他试着用意识触碰其中一朵,花瓣立刻像活物般卷住他的精神,一段信息涌入脑海:“因果为种,善念为肥,此莲可照见前尘孽债,亦可化杀劫为慈悲。”
窗外突然炸开蛇群的嘶鸣。
江镇一个激灵,莲花瞬间缩回皮肤,只在原处留下淡淡的暖痕。
他赤脚下地,发现自己竟能看清二十步外廊下灯笼的烛芯——那烛芯原本被蜡油糊住,此刻在他眼里纤毫毕现,连蜡油凝固时的细纹都清晰如刻。
“三少爷!”
门被拍得哐当作响,阿里扎的声音带着哭腔:“大祭司要去城门口迎敌,大公子拦不住!”
江镇抓过外袍往身上套,动作比往日快了三倍不止。
他冲到走廊时,正看见史蒂夫拽着齐格的法袍下摆。
齐格的银边祭服被扯得歪了半寸,却仍端着金漆权杖往前走,白发在风里乱成一团:“毒王要的是我,我若缩在圣殿里,圣凯因家的子民拿什么信神?”
“您老糊涂了?”史蒂夫眼眶发红,“那些蛇能盘住防波堤,就能绞碎城墙!
您当自己是年轻时候的圣骑士吗?“他的手从齐格法袍上滑下来,露出掌心一道新添的抓痕——显然刚才拉扯时被权杖上的宝石划的。
齐格脚步顿了顿。
他侧过脸,江镇这才发现这位平时总闭着眼念诵经文的大祭司,此刻眼底布满血丝,像浸在血水里的玻璃珠:“史蒂夫,有些因果,总得有人来结。”他举起权杖,顶端镶嵌的圣辉石突然泛起白光,照得整座城主府的琉璃瓦都亮了起来,“去把我的青铜战靴拿来,三十年前战蛇妖时穿的那双。”
史蒂夫望着他佝偻却坚定的背影,喉结动了动,终究转身跑向库房。
江镇快走两步追上齐格,却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停住——这位大祭司周身浮着一层若有若无的黑气,像被蛛网缠住的萤火虫,随着他的动作忽明忽暗。
“三少爷。”齐格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疲惫,“你身上的莲花,开了?”
江镇一怔。
他从未向任何人提过《莲花宝鉴》,老福耶只说那是“祖传的强身术”。
齐格却像能看透他的皮肤,目光落在他后腰位置:“当年老福耶总说,因果如蛇,咬尾而行。
现在看来,这蛇......“他的话被城墙上的铜锣声打断。
“敌袭!毒王亲至!”
喊杀声从东南方涌来。
江镇冲到城墙边时,正看见夕阳把整片天空染成血红色。
二十丈高的防波堤上,原本盘成蛇环的蛇群正缓缓散开,让出中间位置——那里立着个穿墨绿裙裾的女子,长发里缠着活蛇,每走一步都有蛇信子从她发间探出来,吐着腥气。
“交出齐格!”她的声音像无数蛇信子同时刮过金属,“还我阿芙罗拉!”
江镇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老福耶书房里的画像突然在眼前闪过:戴蛇形发簪的少女,耳坠是两颗碧绿的蛇眼石——和这女子耳坠上的石头,一模一样。
“辰儿!”史蒂夫从身后拽住他的胳膊,“别过去,那女人身上的妖气......”
“大哥,你闻到血锈味了吗?”江镇打断他。
他的嗅觉此刻敏锐得惊人,风里除了蛇的腥气,还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那是长期浸在血里的金属才会有的味道。
他顺着气味望过去,发现齐格的权杖尖端正在渗血,血珠顺着杖身往下淌,滴在青石板上,很快被风吹散。
“他在引毒王。”江镇突然明白过来。
齐格周身的黑气不是妖邪,是他自己的血,混着某种禁术的气息。
老福耶说过,圣典里记载过“血祭引灵”,用祭祀者的血引出宿敌,以命换命。
“不行。”江镇甩开史蒂夫的手。
他能感觉到后腰的莲花在发烫,每一朵都像要破体而出。
如果齐格死了,毒王的怒火会烧遍整座城;可如果他出手......莲花传来的信息里,分明有“化杀劫”的法子。
“三少爷!”阿里扎从角门跑过来,手里攥着块碎布,“刚才打扫密室的张叔说,他听见家将们议论......说当年封印魔女的圣器,现在......现在没人看守......”
“什么?”江镇脚步一顿。
“我没听清!”阿里扎急得直跺脚,“张叔说他们提到‘魔女’、‘圣器单独封印’,还说‘老爷交代过不许声张’......”
城墙下,毒王的冷笑穿透了所有杂音。
江镇望着齐格缓缓举起的权杖,又回头看了眼阿里扎手里的碎布——那是块绣着黑莲的缎子,和老福耶书房里那本《圣典》的书套一模一样。
“大哥,看好齐格。”他扯下外袍扔给史蒂夫,“如果我半小时没回来......”
“你要去哪?”史蒂夫的声音里带着慌乱。
江镇已经跑了出去。
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像擂鼓,后腰的莲花在皮肤下翻涌,带起一阵又一阵热流。
老福耶临终前的话突然清晰起来:“因果如蛇,咬尾而行。”现在他终于明白,这蛇环的缺口,或许就在那间无人看守的密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