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梆子声未散,江镇已在甲板上站了半个时辰。
咸涩海风卷着晨雾扑在脸上,他望着码头上逐渐清晰的三辆马车——最前面那辆雕着圣凯因家徽,车帘被风掀开一角,露出史蒂夫攥着皮质书袋的手。
“三少爷。”阿里扎端着茶盏过来,茶烟被风扯成细丝,“二少爷的马车在最后,马嚼子咬得叮当响。”
江镇接过茶盏,指节抵着杯壁的温度。
昨日码头上查理与诺顿交握的狼头印记还在眼前晃,那个用剑尖挑他衣领的二哥,竟会在月光下拍人肩膀的动作放得那样轻。
他抿了口茶,苦得舌尖发颤——阿里扎特意换了他从前最厌的陈普洱。
“该登船了。”史蒂夫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这位大哥总带着股书卷气,深灰长袍的褶皱都熨得服帖,此刻却因急走而微喘,“查理那家伙非说要等商船队先走,结果倒让咱们成了最后一批。”
江镇转身,正撞进史蒂夫递来的手。
那掌心有常年握笔磨出的薄茧,和记忆里抱着他躲过家主鞭打的温度重叠。
他伸手握住,瞥见史蒂夫腰间挂着的银哨——当年老福耶说“遇到危险就吹,大哥会来”,如今哨身已被摸得发亮。
“阿辰?”史蒂夫见他发怔,指尖轻轻捏了捏他手腕,“晕船药我装在你左胸口袋了,记得每两个时辰......”
“吵死了。”
查理的声音像片碎冰砸进来。
他穿着酒红色立领短衫,锁骨处露出半截狼头刺青,正是昨夜和诺顿交握的位置。
锁子甲被他随意搭在臂弯,银链随着脚步叮当作响:“圣凯因家的脸都让你俩磨没了,斗神学院的新生早该在甲板上列队,现在连检测台的布都没撤——”
他突然顿住,目光扫过江镇腰间。
那里挂着老福耶送的木鱼,是用往生寺前的菩提树雕的,此刻正被江镇无意识地摩挲着。
查理的喉结动了动,别开视线时嗤笑:“装什么善僧?
等下检测台的水晶球照出你半丝斗气,我把名字倒过来写。“
江镇垂眸看木鱼。
《莲花宝鉴》的功法在体内流转,他能清晰感觉到经脉里涌动的不是寻常斗气,倒像有活物在啃食暗伤——那是前世作孽留下的反噬,被神功一点点化去。
他摸了摸心口,那里有块淡粉色的疤,是查理去年用剑挑的,“装善人大师”的骂声还在耳边,可剑尖到底没刺下去。
巨船的号角声骤然炸响。
“新生集合——”
甲板上的学徒举着三角旗跑过,红布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江镇跟着史蒂夫往前挪,却被查理一把拽住后领:“走中间,别让那些小家族的崽子看笑话。”他的手指掐得有点疼,像小时候揪着江镇后领躲狗时那样。
检测区设在前甲板。
十二面水晶球摆成半月形,每个球前都排着长队。
江镇刚要往最右边的队伍走,却见道身影从检测台后转出来——那是个精灵,耳尖缀着碎钻,绿裙上绣满会发光的银蕨,腰肢细得能被单手握住,偏偏走路时摇曳生姿,像把带刺的玫瑰。
“米娜教授!”记录员的声音带着讨好的颤音,“您怎么亲自......”
“闭嘴。”精灵抬手拨了拨耳坠,碎钻扫过记录员的鼻尖,“我要给这三个圣凯因的小崽子开小灶。”她的目光扫过江镇三兄弟,在查理锁骨的狼头刺青上多停了瞬,然后歪头笑,指尖点向江镇:“尤其是老三,我闻着他身上有股子有意思的味道。”
史蒂夫的耳尖瞬间红透。
他慌忙把书袋护在胸前,目光在米娜的银蕨裙和自己的鞋尖之间来回跳:“教、教授,我们......”
“怕什么?”米娜突然凑近,发间的铃兰香裹着海风灌进史蒂夫鼻腔。
她指尖挑起他的书袋绳结,银指甲在牛皮上划出浅痕:“姐姐又不吃人——除非你求我。”
查理突然低笑。
他把锁子甲甩上检测台,金属撞击声惊得记录员一个踉跄:“米娜,北境战场的狼可没你会撩。”
“哦?”精灵转身,绿裙在甲板上扫出涟漪。
她歪头打量查理,目光像在剥他的衣服,“听说你去年替诺顿挡了支淬毒箭?
伤口在左腹还是右腹?“
查理的笑僵在脸上。
他突然扯过江镇挡在身前,动作快得江镇差点踉跄:“检测。
现在。“
米娜的银蕨裙转了个圈,重新回到检测台后。
她指尖敲了敲最近的水晶球,声音甜得发腻:“小弟弟,手放上来。”
江镇的掌心沁出薄汗。
他望着水晶球里流转的蓝光,想起老道葡萄的话:“《莲花宝鉴》修的是因果气,和这世间的斗气、魔法都不一样。
水晶球要是照出花来......“
“发什么呆?”查理在他后背推了把,力道不大,却正好让他的手贴上水晶球。
凉意顺着指尖窜进血脉。
江镇盯着水晶球,心跳声盖过了海浪。
他本以为会像从前那样,球里只泛起微弱的白光——毕竟圣凯因家的人都知道,三少爷是出了名的斗气废柴。
可这次不一样,他能感觉到《莲花宝鉴》在体内翻涌,像有朵莲花在经脉里舒展花瓣,每片花瓣都刮过他前世种下的恶骨。
水晶球突然暗了。
记录员的笔尖“啪”地断在纸页上。
周围排队的新生窃窃私语,像群被惊飞的麻雀。
米娜的银蕨裙突然不动了,耳尖的碎钻也失去了光泽。
她前倾身子,绿眼睛眯成细线:“有意思......”
“我说什么来着?”查理抱臂冷笑,可江镇注意到他的拇指在无意识地摩挲狼头刺青,“废柴就是废柴......”
“嘘——”
米娜突然抬手。
她的指尖悬在水晶球上方,银指甲泛起幽蓝的光。
江镇感觉有股热流顺着水晶球涌进掌心,那是精灵特有的探知术。
他体内的莲花突然抖了抖,花瓣尖刺破了那股热流——不是反抗,更像在......吞噬。
水晶球“轰”地亮了。
蓝白色的光爆开来,映得整面甲板都泛着冷色。
记录员的鹅毛笔“当啷”掉在地上,他瞪圆眼睛,喉结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米娜的耳尖抖了抖,碎钻叮铃作响,她突然抓住江镇的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你练的什么功?
说!“
史蒂夫慌忙扑过来要拉开她,却被米娜用另一只手轻轻推开。
查理的锁子甲“哐当”落地,他挡在江镇身前,狼头刺青随着肌肉绷紧而凸起:“米娜,你过分了。”
“让开。”精灵的声音发哑,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
她的绿眼睛里翻涌着江镇看不懂的情绪,有震惊,有贪婪,还有一丝......恐惧?“这不是斗气,不是魔法,是......”
“教授!”
检测台另一侧传来学徒的喊叫声。
米娜猛地松开手,像是被烫到了。
她整理了下裙角,又恢复了那副风骚的笑模样,只是耳尖的碎钻还在微微发颤:“检测通过。
圣凯因家老三,明天辰时来我办公室。“
她转身时,绿裙扫过水晶球。
江镇望着她的背影,感觉掌心还残留着那股热流被吞噬的触感。
他摸了摸心口的木鱼,《莲花宝鉴》的功法突然加速运转,像在回应什么。
“阿辰?”史蒂夫的手落在他肩上,“你没事吧?
刚才那光......“
“没事。”江镇扯出个笑,可目光却落在水晶球上。
它此刻又恢复了平静的蓝光,仿佛刚才的异状从未发生过。
他想起老道葡萄说的“因果气”,想起前世做过的恶,突然有些明白米娜眼里的恐惧是什么——那是看到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时,本能的战栗。
“走了。”查理弯腰捡起锁子甲,却没立刻穿上。
他转身时,江镇瞥见他手背上的狼头印记泛着淡红,像是被什么烫过,“回舱。
省得等下晕船吐我鞋上。“
江镇跟着他走,听着锁子甲碰撞的声响,突然觉得这声音和昨夜码头上查理拍诺顿肩膀的动静有点像。
他摸了摸左胸口袋里的晕船药,史蒂夫的体温还残留在纸包上。
海风卷着咸涩的潮气扑来,他望着逐渐西沉的太阳,突然听见水晶球方向传来细微的“咔”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裂开了。
他回头。
水晶球里,一抹极淡的粉色正在蓝光下蔓延,像朵刚刚绽放的莲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