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镇的鞋尖刚蹭到卧室门槛,门后那团暗红突然“啪嗒”一声落在地上——是块浸透血的丝帕,混着铁锈味的腥气刹那间裹住鼻腔。
他后缩半步,目光扫过米娜垂落的银白蕾丝袖口,那上面还沾着几点未擦净的褐红,像被踩碎的干梅。
“三少爷怕血?”米娜倚在胡桃木梳妆台前,指尖转着柄镶宝石的银梳。
她今日穿了件月白纱裙,肩线处绣着金线缠枝莲,却故意松了两颗盘扣,露出锁骨下淡青的血管,“我在斗神学院教解剖课,学生总说我像只盯着腐肉的秃鹫。”她忽然笑出声,银梳“当啷”磕在妆奁上,“不过你该见过更脏的——前日城门口那个要饭的老瘸子,你蹲在他脚边喂了半块烤饼,对吧?”
江镇的瞳孔微微收缩。
前日他确实在西市帮过个老乞丐,当时四周只有阿里扎跟着,米娜不可能亲眼看见。
他垂眼盯着自己的鞋尖,指节在袖中掐出月牙印,《莲花宝鉴》的经文在脑海里滚过:“眼耳鼻舌身意,皆是虚妄”——这是在试探他的善行轨迹。
“教授消息真灵通。”他扯出个怯生生的笑,往前挪了半步,故意让靴跟磕到血帕,“那老人家说他儿子战死在北境,我...我娘临终前说要多积德。”说到“娘”字时,他喉结动了动,尾音发颤——前世的江镇确实在五岁时丧母,这是圣凯因家尽人皆知的事。
米娜的指尖顿在发间。
她望着少年泛红的眼尾,忽然伸手抚上他的脸颊。
江镇僵住,能清晰感觉到她指尖的凉,像沾了冰水的银匙。
他本能要躲,却想起查理说的“淬了麻痹散的匕首”,硬生生稳住身形,连睫毛都不敢抖:“教授?”
“真像。”米娜的拇指摩挲着他左耳垂的小痣,声音轻得像叹息,“弗朗西斯也有这么颗痣。”她突然收回手,转身拉开衣柜,绣着金线的裙裾扫过血帕,“当年他抱着本《圣典》冲进火场救孤儿,最后被烧成焦炭时,这颗痣还好好的。”
江镇的心跳漏了一拍。
弗朗西斯是他在圣教的假身份,三个月前刚用这个名字在边境修道院捐过十车粮食。
他盯着米娜的背影,看见她从衣柜里取出件猩红长袍,金线绣的玫瑰在烛光下泛着油光——那是圣教执法神殿大主教的法袍。
“知道我为什么选顶楼卧室吗?”米娜背对着他解月白裙的系带,珍珠纽扣“噼啪”掉在地上,“隔音好,就算你喊破喉咙,楼下的查理也听不见。”她侧过半边身子,白瓷般的后背映着烛火,“三少爷不想看看我换衣服?
毕竟...弗朗西斯当年可是见过我穿这袍子的。“
江镇的手心全是汗。
他望着地上滚动的珍珠,突然从怀里摸出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教授要的灾民画像!
我...我画了三天,连老瘸子脸上的疤都...都描清楚了。“他把纸往妆奁上一推,画轴展开时带翻了胭脂盒,红色粉膏溅在血帕上,像新滴的血。
米娜系法袍的手顿住。
她转身时法袍只系了半道金扣,露出大片雪白的胸口,玫瑰刺绣从锁骨蔓延到腰际:“你以为交幅画就能走?”她踩着碎钻拖鞋逼近,发间的珍珠簪子晃得江镇眼花,“圣教在找弗朗西斯,他偷了《神谕录》残卷,还杀了我三个手下。”她突然掐住江镇的手腕,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而你,江三少爷,上个月在黑森林救了个被狼咬的樵夫——那樵夫是我安插的线人,他说你用的是圣教‘拈花指’。”
江镇的呼吸乱了。
他能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心口的木鱼在衣襟下烫得惊人。
前世他确实学过拈花指,可那是为了偷珠宝时不留下指纹,谁能想到这歪门邪道竟成了把柄?
他强迫自己迎上米娜的目光,绿眼睛里跳动的烛火像两簇鬼火:“教授...您认错人了。”
“认错人?”米娜突然笑了,指尖顺着他的手腕往上,绕住他后颈的发,“那你说说,‘月出玫瑰’下句是什么?”她的鼻尖几乎要蹭到他的,“弗朗西斯教过我,这是圣教暗桩的接头暗号。”
江镇的喉结动了动。
他望着米娜眼底的期待,突然想起老福耶说过的话——圣教的暗号每隔七日就会换,而“月出玫瑰”是三年前的旧码。
他张了张嘴,正要说“星沉莲台”,却听见楼下传来查理的声音:“阿辰!
史蒂夫说厨房新烤了蜂蜜蛋糕!“
米娜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猛地推开江镇,转身抓起妆奁上的银梳梳了两下头发,再回头时又是温柔教授的模样:“三少爷该回去了。”她指尖轻点他的胸口,“记住,明天带着画像来解剖室,我要你当面讲讲老瘸子的故事。”
江镇退到门口时,看见米娜弯腰捡珍珠,法袍下摆滑开,露出小腿上狰狞的刀疤——那是被火燎过的痕迹,和前世他在黑市见过的“玫瑰刺青”一模一样。
他关上门的瞬间,听见里面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混着低低的笑声:“弗朗西斯...这次,我看你往哪跑。”
楼梯间的穿堂风灌进来,吹得他后颈发凉。
查理的声音还在楼下喊,史蒂夫举着油纸包的手悬在半空,可江镇只听见自己心跳如雷——米娜知道的太多了,多到不像是巧合。
他摸了摸胸口发烫的木鱼,突然想起老道葡萄说过的话:“业火焚身时,最可怕的不是火焰,是举火的人。”
而此刻举火的人,正站在顶楼的雕花窗前,望着他的背影轻笑。
她指尖捏着半块带血的丝帕,上面用金线绣着朵半开的玫瑰——那是从江镇袖中滑落的,沾着他方才被掐红的手腕上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