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露阁的朱漆门在身后合拢时,江镇听见门环上的铜锈簌簌落在青石板上。
贾森的声音还在耳边晃荡,说什么“今晚的月光适合谈任务”,可他的注意力全黏在身侧的海伦身上——那姑娘的裙角还沾着山路上的露水,发梢扫过他手背时,竟比山风还凉。
“江同学在想什么?”海伦忽然侧过脸,银灰色瞳孔在烛火下泛着碎冰似的光。
竹露阁的雕花窗棂漏进半缕月光,恰好落在她眼尾,那里有道极浅的疤痕,像被刀尖轻轻挑过的线。
江镇摸了摸心口发烫的《宝鉴》纹身,那是老道葡萄用朱砂混着他的血刻的,说行善时会温凉,起杀念时便灼人。
此刻它烫得他喉头发紧,仿佛在警告什么。“你刚才说的...盲女。”他刻意放轻语调,袖中捏着的菲儿笔记边角被汗水洇出褶皱,“是你?”
海伦的指尖在桌沿轻轻叩了三下,像在数什么。
烛火突然跳了跳,把她的影子投在墙上,那影子的脊椎骨分明,肋骨根根可数——和笔记里画的剥皮斗神图腾一模一样。“我父亲说,每个逃亡者都该有个童话。”她笑了,嘴角却没往上翘,“他被钉在门框上时,肠子缠上我绣花鞋的那一刻,我数到了第九十九滴。”
江镇后槽牙咬得发酸。
菲儿笔记里写过,见过斗神眼睛的人会被阴影吞噬,而海伦的瞳孔正是笔记里描述的“月蚀银灰”。
他想起今早翻到的那页,墨迹未干的“小心银瞳女”被茶水晕开,像团化不开的血。“所以你想让我帮你?”他直截了当,《宝鉴》的烫意顺着血管爬向指尖,“帮你让马蹄声消失。”
海伦的手突然覆上来。
她的掌心冷得像块浸在冰里的玉,指甲盖泛着不健康的青。“江三少爷在圣凯因家的处境,我比你清楚。”她的声音甜得发腻,“你二哥查里上周往你茶里下了慢性蛊,你大哥史蒂夫为你挡了三箭——这些,《莲花宝鉴》教你以德报怨,可你真的甘心?”
江镇猛地抽回手。
茶盏被碰得叮当响,溅出的热茶在桌布上洇出深褐的痕。
他想起今早史蒂夫咳血时苍白的脸,想起查里在家族宴会上用银叉敲着他的碗说“废物也配坐主桌”,想起安杰斯公爵看他时像看团烂泥的眼神。
《宝鉴》的烫意突然转为刺痛,像有根烧红的针在扎他心脏——这是他起杀念的征兆。
“我只修善功。”他咬着牙说,喉咙发紧,“你要的...不是善。”
海伦的瞳孔缩成针尖。
烛火在她眼底碎成星子,又很快暗下去。
她站起身时,裙角扫过江镇的靴面,像条冰冷的蛇。“我就知道。”她走向门口,指尖在门闩上顿了顿,“但你会来找我的,江同学。
当你的善功救不了你想救的人时——“她回头,银灰瞳孔里浮起笑意,”你会想起我今天说的话。“
门“砰”地关上。
江镇盯着她刚才坐的位置,那里还留着淡淡的茉莉香,混着铁锈味——是血的味道。
他摸出菲儿笔记,翻到画着剥皮斗神的那页,影子投上去,竟和海伦的轮廓严丝合缝。
山风从窗棂灌进来,吹得纸页哗哗响,最后一页的血渍墨迹被吹得展开,上面歪歪扭扭写着:“银瞳女与斗神共生,杀她者,需先杀己。”
他猛地合上笔记。
心口的《宝鉴》纹身终于凉了些,却像块冰砣子压着心脏。
窗外传来更清晰的马蹄声,这次他听清了,是三匹马,铁蹄叩在青石板上的声音像敲在他太阳穴上。
贾森的声音从楼上传来:“江镇!
学生会的人都在温泉山等你呢!“
温泉山的雾气裹着硫磺味扑过来时,江镇打了个寒颤。
他沿着青石板路往上走,鞋底沾了层滑溜溜的青苔,耳边是泉水叮咚的响。
半山腰的观景台能看见整座圣凯因城,此刻灯火稀疏,像撒了把碎星子在黑绒布上。
他摸出怀表,指针停在九点一刻——菲儿笔记里提到,炼金实验室的异常总在九点后出现。
“菲利普实验室...剥皮斗神...海伦的银瞳...”他对着山风喃喃,喉结滚动,“菲儿说见过斗神眼睛的人会死,可海伦活下来了。
她父亲被钉门框,肠子缠绣花鞋...这和实验室记录的’剥皮仪式‘太像了。“他蹲下来,指尖戳进温泉边的湿泥里,泥里混着细小的金砂,在月光下闪着贼光——这是圣凯因家矿脉特有的金砂,只有核心成员能接触到。
“江三少爷好雅兴。”
声音从背后传来时,江镇的汗毛全竖起来了。
他迅速转身,看见路易斯站在五步外,监察部的银徽章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这位四十来岁的中年人梳着油亮的大背头,嘴角永远挂着似笑非笑的弧度,此刻他手里拎着瓶红酒,酒液在瓶中晃出琥珀色的波。
“部长。”江镇站直,手指悄悄按在袖中匕首的柄上——这是史蒂夫今早硬塞给他的,说“防着点那些笑里藏刀的”。
路易斯晃了晃酒瓶:“学生会今晚的任务,需要你这样的’特殊人才‘。”他走到观景台边缘,酒液泼在栏杆上,“烈火谷的矿洞,听说有批非法炼金材料。
你也知道,圣凯因家的矿脉...容不得沙子。“
江镇的心跳漏了一拍。
烈火谷是他家的私矿,上个月查里刚调了三百私兵过去。“部长怎么会...?”
“我怎么会知道?”路易斯突然笑出声,笑声像石子砸进泉水,“江三少爷难道没发现?
最近三个月,家族里失踪的矿工,恰好和实验室丢失的材料数目吻合。“他凑近,酒气喷在江镇脸上,”而你,是唯一能进实验室查记录的神裔学生——菲儿的笔记,你应该看得懂吧?“
江镇的太阳穴突突跳。
他想起菲儿最后一次见他时,塞给他笔记说“别信眼睛看到的”,想起海伦影子里的剥皮图腾,想起路易斯看他时像看块肥肉的眼神。
《宝鉴》纹身又开始发烫,这次是温温的,像在提醒什么。
“任务明晚八点,烈火谷矿洞。”路易斯拍了拍他肩膀,力道重得像块石头,“你最好别迟到——毕竟...你大哥史蒂夫最近常去的春风楼,就在矿洞附近。”
江镇的血液瞬间冻住。
他想起史蒂夫昨天咳血时还笑着说“我没事”,想起查里上周说“大哥最近总往妓院跑,真是丢尽圣凯因的脸”,想起海伦说“当你的善功救不了你想救的人时”。
山风突然转了方向,裹着温泉的热气扑过来,他却觉得冷得刺骨。
路易斯的背影消失在雾气里时,江镇摸出怀表。
指针停在九点二十八分,和菲儿笔记里记录的“异常开始时间”分毫不差。
他望着圣凯因城的方向,那里有盏灯突然灭了,像颗星子坠进黑夜里。
“史蒂夫...”他对着山风低语,喉结动了动,“明晚...你千万别在春风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