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里管家的卧房里,药炉的苦香混着酒精棉的刺鼻味在梁下盘旋。
江镇站在床前,看着医官用银针扎进老人青筋凸起的手腕,听着对方絮絮说着“心悸之症,需静养三月”的话,指尖却始终抵着腰间那枚温热的玉牌——那是母亲临终前塞给他的,此刻正随着他紧绷的心跳微微发烫。
“三少爷,杰米斯先生在偏厅候着。”阿里扎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尾音压得很低,像怕惊碎了满室药气。
江镇垂眸看了眼仍攥着他衣角的贝尔蒙德,小丫头不知何时睡着了,睫毛上还沾着糖霜,怀里的布熊歪着眼睛,碎纸片从线缝里漏出来,在地板上投下细小的影子。
“带他去画室。”江镇将贝尔蒙德交给阿里扎时,手指在布熊的线缝上轻轻一勾,碎纸片便落进掌心——是半张泛黄的契约纸,边缘烧得焦黑,隐约能看见“血契”二字。
他捏着纸片转身,鞋跟在青石板上敲出清脆的响,“告诉杰米斯,我要他临摹《圣山晨雾》三十幅,每幅祭坛裂痕的位置偏差不能超过半寸。”
画室的檀香燃到第三柱时,杰米斯的笔终于抖了。
他站在画架前,额角的汗顺着下巴滴在宣纸上,将刚勾好的雾霭晕开一片混沌。
第三十幅了,每幅祭坛的裂痕都要和第一幅分毫不差——可第一幅里的裂痕,分明是他昨夜照着圣音学院废墟偷偷画的。
此刻江镇斜倚在藤椅上,指尖转着那半张契约纸,目光像两把淬了冰的刀,正顺着他发抖的手腕往上爬。
“杰米斯先生的手,比昨日抖得更厉害了。”江镇的声音像浸在凉水里的玉,“是酒喝多了?还是……画里藏的东西太沉?”
老画家的喉结动了动。
三天前他还在酒馆里和人吹嘘,说圣凯因家的三少爷不过是个靠慈善博名的软蛋,此刻却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
画布上的裂痕越来越模糊,他忽然想起今早看见的哈里管家——那老人倒在花房时,胸口的十字架正泛着暗红,和契约反噬时的血光一个颜色。
“三……三少爷。”杰米斯的笔“当啷”掉在地上,“我……我前日多喝了两杯,说了些混账话……您要罚便罚,可这画……”
“贝尔蒙德醒了。”
清脆的童音从门口传来。
小丫头揉着眼睛站在那儿,布熊被她举得老高,歪眼睛正对着杰米斯。
“杰米斯叔叔坏。”她晃着小脑袋,“昨天说哥哥是假善人,还把亚历克斯的布熊丢进泥坑。”
杰米斯的脸“刷”地红到耳根。
三天前他确实在庄园里撞见两个小萝卜头蹲在槐树下,贝尔蒙德举着布熊说“这是亚历克斯的”,他嫌烦,随手就把布熊扔了——当时他怎么会想到,这小丫头竟是三少爷养在身边的?
“道歉。”贝尔蒙德踮着脚走到他跟前,拽了拽他沾着颜料的袖子,“亚历克斯说,做错事要低头。”
老画家的膝盖慢慢弯下去。
他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对不起”,看见江镇的手指在契约纸上轻轻一折,碎纸片便成了两半。
窗外的风掀起画稿,第三十幅《圣山晨雾》飘落在地,祭坛的裂痕里,隐约能看见半枚带血的指印——和剥皮用来伪装的印记,分毫不差。
“三少爷。”
门环的轻响惊得画稿纷纷扬扬。
克里斯汀娜·罗伊斯站在门口,黑裙上别着银质的蛇形胸针,蛇眼是两颗鸽血石,正随着她的呼吸微微发亮。
她身后跟着四个穿黑风衣的男人,为首的那个脸上有道刀疤,目光扫过画室时,在江镇腰间的玉牌上多停了片刻。
“听说您爱管闲事。”黑帮大小姐的声音像裹了蜜的刀,“我父亲在‘黑桃皇后’赌坊被人下了套,赌约是……他的命。”她从手包里抽出一张烫金请帖,推到江镇面前,“今晚亥时,我要您坐在赌桌对面。”
江镇的指节抵着桌沿。
他闻到克里斯汀娜身上的玫瑰香水味里混着硝烟气——是刚从枪林弹雨里钻出来的味道。
请帖上的封蜡是黑桃A,用金线勾着“生死局”三个小字,底下压着半枚带血的骰子,和哈里管家胸口十字架上的血光,一个颜色。
“若是我不去?”他盯着克里斯汀娜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慌乱,只有猎人锁定猎物时的冷静。
“罗伊斯家的狗,咬起人来是不松口的。”刀疤男人开口了,声音像砂纸擦过铁板。
他摸向腰间,却被克里斯汀娜抬手拦住。
“我父亲教过我,求人的时候要低头。”黑帮大小姐忽然笑了,鸽血石在她耳垂上晃出红光,“但若是求不到……我不介意把圣凯因家的善名,和我父亲的命一起,葬在赌坊里。”
画室里的檀香燃尽了。
江镇望着桌上的请帖,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盖过了窗外的蝉鸣。
他想起老福耶说过,剥皮最喜欢在生死局里取血;想起杰米斯画里的祭坛裂痕,和赌坊地下的血契阵图;想起贝尔蒙德怀里的布熊,线缝里漏出的半张契约——所有线索都在往同一个方向绞,像根勒住脖子的绳。
“让我想想。”他弯腰拾起地上的画稿,指尖抚过祭坛的裂痕,“亥时还早。”
克里斯汀娜起身时,蛇形胸针擦过桌面,在木头上留下一道浅痕。
刀疤男人最后看了江镇一眼,跟着她走出门去,脚步声在长廊里渐渐消失。
贝尔蒙德爬到江镇腿上,把布熊塞进他怀里,歪着脑袋问:“哥哥要去救人吗?”
江镇摸着布熊歪掉的眼睛,忽然想起昨夜在暗室里,剔骨说的那句话——“剥皮要维持人形,就得不断杀人取血”。
他望着窗外渐沉的夕阳,看见克里斯汀娜的马车碾过青石板,车辙里有暗红的液体渗出来,在地上蜿蜒成小蛇的形状。
“贝尔蒙德乖。”他把小丫头举起来,看她的笑声撞碎了窗棂上的光,“哥哥要去……拆个谎。”
画室的门在身后轻轻合上。
江镇望着桌上的请帖,又摸了摸腰间的玉牌——母亲临终前说,这玉是用圣山的雪水养的,能镇邪。
可此刻他分明觉得,玉牌底下压着的,是一张还没拆封的谎,正顺着他的掌心,往心脏里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