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堂的彩绘玻璃将夕阳切成碎片,落在江镇的肩头上。
他望着弗里斯被巡城卫拖出殿门的背影,喉结动了动——方才那声“卡曼大人”像根细针,扎得他后颈发紧。
但指尖触到腰间半温的玉佩时,他又弯了弯眼——那是方才解外袍时故意松了丝绦,让祖传的翡翠坠子晃进弗里斯的视线里。
“三少爷。”费迪南德的声音从圣坛传来。
江镇转头,见老教父正将《圣教法典》合拢,封皮上的十字架在暮色里泛着冷光。
他慌忙把糖纸团塞进袖中,快步上前时,靴底碾过一片被风卷进来的玉兰花瓣,发出细碎的轻响。
“你方才说要为弗里斯求赎罪机会。”费迪南德的指节叩了叩法典,“可知道按教规,赎罪金需是罪者全年俸禄的三倍?”
江镇的耳尖又泛起薄红——这是他紧张时的老毛病,此刻却成了最好的伪装。“弗里斯少爷是财政大臣独子,三倍俸禄...该是够的。”他舔了舔发干的唇,“只是他断了腕,若您肯宽限些时日...”
“宽限?”费迪南德突然笑了,银须在风里颤动,“三少爷倒是会替人打算。”他从法袍里摸出枚青铜令牌,“明日让你家老福耶来取提审记录。”说着将令牌塞进江镇掌心,指腹重重压了压他手背上的血管,“但记住——圣教的宽恕,不是给恶人钻空子的。”
江镇捏着令牌倒退两步,袖中糖纸窸窣作响。
他望着费迪南德转身走向圣器室的背影,喉间泛起一丝甜腥——那令牌还带着老教父体温,却让他想起昨夜暗巷里,弗里斯举着染血木杖喊“你偷了圣物”时,自己塞过去的那包金疮药。
木杖上的圣纹是他照着法典拓的,金疮药里掺了半钱曼陀罗,足够让弗里斯在刑讯时把家底抖个干净。
“三少爷!”阿里扎的声音从教堂外撞进来。
江镇转头,见自家马车停在台阶下,车夫正拼命朝他挥手。
他这才惊觉日头已经西斜——今日是家族祭祖的大日子,迟到可是要跪在祠堂前抄《族训》的。
他跑下台阶时,衣摆扫过廊柱上的浅浮雕。
那是圣凯因家族的族徽:半开的莲花托着交叉的长剑。
他望着那莲花,突然想起弗里斯被拖走前喊的“卡曼大人说过圣凯因家的莲花”——卡曼是帝国大祭司,三年前在边境失踪的那位。
马车轮子碾过青石板的声响惊飞了檐角的鸽子。
江镇掀开车帘时,史蒂夫正皱着眉看怀表:“你可算来了,父亲已经在祠堂等了半个时辰。”他伸手要扶江镇上车,却被对方躲开——江镇注意到兄长袖口沾着新洗的熏香,是母亲生前最爱的龙涎香,今天祭祖,史蒂夫定是又去母亲灵前上了香。
“二哥呢?”江镇坐进车厢,故意把玉佩撞得叮当作响。
史蒂夫的手指在怀表上顿了顿:“查理说要等你一起,可你迟迟不来,他...先回去了。”
江镇垂眸盯着自己的靴尖。
昨夜他在暗巷被弗里斯截住时,查理的马车就停在巷口转角,车灯明明灭灭照了半宿,却始终没下来人。
祠堂的檀香裹着暮色涌进鼻腔时,江镇的后颈还残留着马车内的余温。
他跨过门槛时,安杰斯家主正背着手站在供桌前,青铜灯树的光映得他眼角的皱纹像道深沟。
查理倚着廊柱,见他进来便嗤笑:“三少爷这是去教堂听经,听入迷了?”
“够了。”安杰斯转身,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尖,“祭祖仪式推迟半个时辰,成何体统?”他扫过江镇腰间的玉佩,声音突然沉了,“那是你母亲的遗物,莫要总晃得人眼花。”
江镇攥紧玉佩。
翡翠凉得刺骨,像母亲临终前摸他脸的手。
他望着供桌上母亲的牌位,突然开口:“昨夜我在玫瑰巷遇袭,二哥的马车就在巷口。”
祠堂里的烛火猛地晃了晃。
查理的笑容僵在脸上,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廊柱的漆皮:“你...你胡说什么?”
“三少爷。”安杰斯的声音里泛起寒意,“家族子弟当以和为贵,莫要学市井泼妇搬弄是非。”
“和为贵?”江镇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昨夜弗里斯用圣物木杖指认我偷窃时,二哥在观礼席笑得多开心。
可他明明知道——“
“啪!”
清脆的耳光声惊得供桌上的烛台跳了跳。
江镇偏过头,脸颊火辣辣地疼。
他望着安杰斯发抖的右手,突然看清父亲袖口绣着的莲花纹路——和自己脊背的胎记,和族徽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你是圣凯因家的三少爷。”安杰斯的指节抵着他的肩膀,“不是教堂里卖惨的叫花子。”
江镇缓缓转回头。
他看见史蒂夫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看见查理摸着下巴笑,眼里闪着得意;看见母亲的牌位在烛火里忽明忽暗,像要开口说些什么。
暮色漫进祠堂时,他尝到了嘴角的血味。
甜的,像方才那粒化在指缝里的桂花糖。
“是,父亲。”他低头,盯着地上自己的影子——那影子的轮廓,正一点点从莲花胎记的形状,变成握紧的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