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晨雾还裹着圣凯因庄园的青石瓦。
江镇站在廊下,看着威德诺的八抬大轿碾过满地露水,轿帘掀开时,那身绣着丹鹤的玄色朝服晃得他眯起眼——礼法大臣亲自登门,比他昨日说的“明晨卯时”还早了半柱香。
“总长今日气色不错。”威德诺跨过门槛,腰间玉牌撞出细碎声响。
他朝安杰斯拱了拱手,目光扫过立在阴影里的江镇,“三少爷这副清瘦模样,倒像晨露里的白莲花。”
安杰斯端起茶盏,茶雾模糊了他的冷脸:“威大人这么早来,总不是为夸我儿子。”
“自然是好事。”威德诺从袖中抽出烫金请帖,红底金字刺得江镇眼皮一跳,“斗神学院今年春试提前至十五岁,特批圣凯因家一个名额。
总长可知,这是陛下看在贵府世代忠良的份上......“
“提前?”江镇脱口而出,“往年都是十八岁。”
威德诺转向他,眼角的笑纹像刀刻:“三少爷总说’善无大小‘,这考试改规矩,何尝不是善举?
让有能者早展锋芒,免得被岁月磨了锐气。“他指节叩了叩请帖,”再说了,您不是总爱行善积德么?
若能进斗神学院,往后行起善来,可就是帝国栋梁的手笔了。“
安杰斯放下茶盏,瓷底与木案相撞的脆响让江镇后背发紧。“威大人抬爱。”家主的声音像淬了冰,“只是犬子才十五,怕担不起这‘锐气’。”
“总长这是妄自菲薄了。”威德诺忽然压低声音,“前日在御书房,陛下还说圣凯因家的儿郎,该有当年老将军单骑闯敌营的血性。”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墙上挂的圣凯因家族盾徽,“若连春试都不敢应,传出去......”
“够了。”安杰斯霍然起身,椅背在青砖上划出刺耳的痕。
他抓起请帖扫了眼,又重重拍在江镇胸口,“去。
圣凯因家族没有孬种。“
江镇被撞得后退半步,请帖边缘戳得锁骨生疼。
他望着父亲绷紧的下颌线,忽然想起昨日分家文书上那个圈——原来在安杰斯眼里,家族的体面比他这条命金贵得多。“父亲!”他攥紧请帖,指节发白,“我连考试考什么都不知道......”
“这就是你该操心的。”安杰斯扯了扯领结,转身往正厅外走,玄色披风带起一阵风,“巳时去演武场练枪,别让威大人看了笑话。”
威德诺抚着胡须笑了,朝江镇拱了拱手:“三少爷若是有疑问,不妨去问令兄。
令兄当年......“他话未说完,安杰斯的脚步声已消失在穿堂外。
江镇盯着空荡荡的门口,喉间像塞了团浸了醋的棉絮。
直到威德诺的轿辇声彻底远去,他才听见身后急促的脚步声——史蒂夫提着半湿的外袍冲过来,额角还沾着晨露,“阿辰!
你真答应了?“
“父亲答应的。”江镇扯了扯领口,“他连我反对的机会都没给。”
史蒂夫攥住他手腕,力道大得发疼。
这个向来温和的长子此刻眼眶泛红,指腹还沾着未干的墨迹——显然是从书房狂奔过来的。“你知道今年考试改了什么规矩吗?”他的声音发颤,“往年春试是考文试武试,今年加了‘生死擂’。”
江镇的呼吸一滞:“生死擂?”
“对,允许下死手。”史蒂夫从怀里掏出张皱巴巴的纸,是斗神学院往年的考题抄本,“我托人从学院旧生那里弄来的,去年有个考生被打断了脊椎,今年干脆明着说’死伤不论‘。
你才十五岁,斗气刚入一阶......“
“大哥。”江镇按住他发抖的手背,“我有莲花内劲。”
“内劲再强,能强过别人的圣器?”史蒂夫猛地甩开他的手,案上的茶盏被震得晃了晃,“你当威德诺为什么突然提考试?
卡曼那案子刚结,他儿子现在在斗神学院当外门弟子!
你猜猜,生死擂上第一个对手会是谁?“
江镇的太阳穴突突跳起来。
他想起昨日威德诺马车上的结案书,想起卡曼坠井前染血的碎玉——原来那不是意外,是威德诺在试他的底线。“卡曼......”他喃喃道。
“阿镇,听我一句。”史蒂夫抓住他双肩,指甲几乎要嵌进布料里,“武试时你一见对手动圣器,立刻认输。
保住命比什么家族荣耀都强!
父亲他......“他突然顿住,喉结滚动两下,”他心里只有圣凯因的盾徽,可我只有你这个弟弟。“
江镇望着大哥发红的眼尾,忽然想起小时候被查理推进冰湖,是史蒂夫砸开冰面把他捞上来;想起十二岁生辰,史蒂夫偷偷把自己的压岁银分给他买《莲花宝鉴》抄本。
他喉咙发紧,伸手覆住史蒂夫手背:“我答应你,一见圣器就认输。”
史蒂夫松了口气,可江镇的指尖却在袖中掐紧。
他想起昨夜运转莲花内劲时,心口那道暖流淌过的痕迹;想起上个月被查理的手下围殴,意识模糊间看见的金色身影——那尊斗神,曾剥了三个恶徒的皮,却没伤他半根汗毛。
或许,他不是完全没有胜算。
“还有件事。”史蒂夫突然压低声音,“我让人查了威德诺的请帖。
今年春试的生死擂,主考官是他的门生。
卡曼这半年在学院里练的是’破甲锥‘,专破内劲......“
江镇的后颈起了层鸡皮疙瘩。
他想起卡曼坠井前,井边那道闪着冷光的划痕——像极了破甲锥的锥尖。
如果卡曼真的站在擂台上,那尊神秘斗神,还会为他“剥皮”吗?
“阿镇?阿镇!”
史蒂夫的呼唤把他拉回现实。
江镇扯出个笑:“我没事。
对了,明日南城广场的慈善基金开业......“
“老福耶已经在准备了。”史蒂夫叹口气,替他理了理被揉皱的衣领,“你现在最重要的是......”
“我知道。”江镇打断他,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大哥,我想去善缘仓看看。”
史蒂夫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点点头:“我陪你。”
两人并肩往外走时,江镇摸了摸胸口的勋爵徽章。
那枚刻着莲花的银章贴着皮肤,暖得发烫。
他不知道明日的生死擂会有多险,不知道卡曼的破甲锥会不会刺穿他的胸膛,更不知道那尊斗神是否会再次降临。
但他清楚,有些网,必须自己撞破——就像善缘仓的晨钟,总得有人去敲第一下。
而明日的南城广场,那口铸着“善缘”二字的铜钟,该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