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镇望着门闩扣上的瞬间,烛火在海伦离去时带起的风里晃了三晃,将他映在墙上的影子扯得忽长忽短。
帕子上那块焦黑的令牌还攥在掌心,“护教”二字的残痕硌得掌心生疼——上届斗神的遗物,这是他能想到最直接的取信凭证。
窗外更夫的梆子声又响了,“咚——二更天”的尾音裹着夜露渗进窗缝。
他摸出袖中青玉簪,月光透过玉纹在青砖地上投下莲花影,可这次花瓣边缘的暗红不再模糊,倒像是被人用朱砂笔重重描过,每一道纹路都浸着血。
“阿里扎。”他推开隔壁房门时放轻了脚步,老仆正抱着薄被蜷在藤椅上打盹,听见呼唤立刻弹起来,腰间的钥匙串叮当作响。“去斜月洞找大师兄。”江镇将令牌塞进他手心,“让悟空带《莲花宝鉴》里那套‘观心印’的拓本,天亮前必须到我房里。”
阿里扎搓了搓脸,借着月光看清令牌上的焦痕,喉结动了动没问缘由,只把令牌小心揣进怀里:“小的这就去,绕后墙走,保准不被门房发现。”
等阿里扎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江镇扯下外袍扔在案几上。
案头摆着雪妮今早送来的画卷,展开时那片晕开的暗红花瓣正对着他——原来不是颜料,是血。
他想起杰米斯说的紫微星偏移,想起祭坛后巷飘着的松木香里混着的铁锈味,所有线索像被一只无形的手串成了链。
“罗格里菲斯要屠尽高级斗神。”海伦的话在耳边回响。
他屈指叩了叩案几,指节泛着青白——上届斗神聚会时,圣凯因家主安杰斯正是在那场所谓的“神谕”里,以“保护家族”为名废了他的灵脉。
现在想来,那场“神谕”或许根本不是神意,而是某些人清洗旧势力的借口。
窗外传来乌鸦的哑啼,破庙方向。
江镇推开窗,混着松脂味的风卷进来,这次他敏锐地捕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草腥气,像极了...剥皮那把淬毒短刃上的味道。
他眯起眼,月光下后墙的影子里有个佝偻的轮廓闪过,是剥皮?
“三少爷。”
声音从身后传来,江镇反手扣住来者手腕,却在看清对方面容时松了力——是老福耶,传教士的灰袍被夜风吹得鼓起来,怀里抱着本磨旧的《善功经》。“雪妮姑娘让我带话。”老福耶压低声音,“她说您那位刺客先生去了破庙,现在正发着火气摔东西呢。”
破庙的木门被踹得哐当响时,剥皮正把茶盏砸在泥像脚边。
陶片飞溅到雪妮脚边,她却像没看见似的,指尖还沾着未干的朱砂,面前的羊皮卷上画着半座坍塌的墓碑,碑顶的莲花纹被她反复描摹了七八遍。
“你说菲儿的墓地在斗神祭坛底下?”剥皮的指甲掐进掌心,“可你连那劳什子灵种都破不了,怎么证明?”
雪妮抬起眼,眼尾的朱砂痣被烛火映得发红:“灵种是《莲花宝鉴》的护经印,除非...除非他自己愿意解。”她的手指轻轻抚过羊皮卷上的莲花纹,“但墓地的线索是真的,我昨晚在星图里看见...北斗第七星坠在祭坛的月门位置。”
剥皮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几分森然:“所以你让我大半夜来听你说这些?”他抄起桌上的短刃,刀尖挑起雪妮一缕发丝,“三少爷养着你,是图你能算人心,不是让你说些模棱两可的疯话。”
雪妮望着刀刃在眼前晃,却没有躲。
她望着剥皮因愤怒而发红的眼尾,突然轻声道:“你身上有槐花香。”剥皮的手顿住,“是菲儿最爱的金桂香粉,你藏在贴身口袋里。”
短刃“当啷”掉在地上。
剥皮后退两步撞翻了烛台,火苗舔着桌角的羊皮卷,雪妮眼疾手快抢下那半张墓地图,发梢被烧得卷曲。
剥皮转身就走,木门撞在墙上又弹回来,发出空洞的回响。
雪妮蹲下身,捡起地上那截被烧去半截的香粉袋,桂花香混着焦糊味钻进鼻腔。
她望着空荡荡的庙门,轻声道:“他总说要带菲儿回江南看莲花,可...莲花不是开在坟头的。”
次日清晨的码头比往日更喧闹。
江镇站在迎宾台后,看着仆役们挂起“恭迎罗格里菲斯大人”的金丝绒条幅,海风卷着咸湿的潮气扑在脸上。
安妮端着茶盏凑过来,发间的珍珠钗子晃得他眼花:“三少爷尝尝新到的云雾茶,我特意让厨房用晨露煮的。”
“安妮姐的心意我领了。”江镇侧身避开茶盏,目光扫过人群里笨手笨脚挂条幅的波特——那小子正踮着脚扯绳子,结果把“恭迎”的“恭”字扯得倒过来,“波特,绳子松了往左拽!”
波特手忙脚乱应着,转身时怀里掉出个布包,几株暗绿色的草叶滚到江镇脚边。
他弯腰去捡,草叶的腥气突然浓烈起来,混着腐土味直钻鼻腔。
江镇瞳孔微缩——这味道他在昨夜的风里闻过,和海伦说的“旧神沉睡”时用的献祭草一模一样。
“三少爷?”安妮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江镇抬头时已恢复了笑模样:“没事,波特这小子总毛手毛脚。”他把草叶塞回布包,趁人不注意捏碎一片,草汁染在指尖,是暗红的。
海平线上突然传来汽笛长鸣。
罗格里菲斯的战舰劈开浪花驶来,黑铁船身上刻满倒悬的星图,最醒目的位置立着座两人高的青铜匣,匣身缠着拇指粗的锁链,每道锁扣上都嵌着斗神纹章。
“那是圣器。”海伦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银月项链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我今早混进码头守卫里看过,匣子里有活物的动静,像...像被封了灵智的魔兽。”
江镇望着那青铜匣,喉结动了动。
他能感觉到袖中青玉簪在发烫,莲花纹里的灵气正顺着血脉往上涌——这是《莲花宝鉴》感应到同类圣器的征兆。“戒备如何?”他问。
“每层锁链都有斗神咒印,守卫是罗格里菲斯的亲卫,每人都带着淬毒短刃。”海伦的声音压得更低,“我试过接近,被他们用‘闲杂人等’赶开了。”
江镇的手指轻轻抚过青玉簪,心里已有计较。
他望着青铜匣被八名壮汉抬下船,阳光照在锁链上,反射的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这时波特又凑过来,手里举着个歪歪扭扭的“欢”字条幅:“三少爷,这个挂左边还是右边?”
那股草腥味再次涌来,比刚才更浓。
江镇盯着波特发红的眼尾,突然发现他脖颈处有片青紫色的印记,形状像朵枯萎的莲花。
他正要开口,海伦扯了扯他的衣袖:“斜月洞的悟空大师兄在偏厅等你,说是有急事。”
江镇最后看了波特一眼,那小子正盯着青铜匣发愣,嘴角挂着痴傻的笑,和平时的笨拙判若两人。
他跟着海伦往偏厅走,海风掀起衣角,袖中青玉簪的温度又升了几分,像在催促他做点什么。
偏厅里,悟空正翘着二郎腿啃桃,见他进来把桃核一扔:“小辰子,老葡萄让我带话,说你体内的莲花灵种最近躁动得厉害,怕是要有大事。”他突然压低声音,“对了,阿里扎说你昨晚收了块护教令牌?”
江镇还没答话,门外传来小福子的声音:“三少爷,夫人让您回府,说是小贝贝把红砂赌场的请帖撕了,非闹着要跟您去赌局。”
江镇揉了揉眉心,望着窗外码头上的青铜匣,又想起波特脖颈的莲花印。
他摸出块碎银扔给小福子:“告诉夫人,我戌时前回府。”转身对悟空道:“大师兄,今晚陪我去祭坛后巷转转?”
悟空咧嘴一笑,从耳朵里掏出根金箍棒晃了晃:“正愁没架打呢。”
夕阳把码头染成金红色时,江镇站在迎宾台后,望着罗格里菲斯的轿子消失在街道尽头。
波特还在收拾条幅,他弯腰捡东西时,怀里掉出个银锁片——和小贝贝颈间那块一模一样,刻着“长命百岁”四个字。
江镇的手指在袖中收紧。
他望着波特蹲在地上找银锁片的背影,又想起小贝贝今早撕碎的请帖,突然觉得这看似平静的斗神聚会,不过是暴风雨前的第一片乌云。
“三少爷!”小福子的声音从巷口传来,“夫人说小贝贝把您书房的《善功经》撕了,现在正坐在门槛上哭呢。”
江镇笑了笑,整理好衣襟往巷口走。
风里又飘来那股草腥味,这次他闻出了不一样的东西——是血,混着新生的莲花香,正在某个黑暗的角落里,悄悄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