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镇的指尖在距离画框三寸处顿住。
后心那团灼烧的热意顺着脊椎往上窜,像有团活火在皮肉下翻涌,连带着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盯着画中妇人眼尾那颗朱砂痣——和镜中自己的位置分毫不差,此刻那点红却泛着幽蓝,像被浸在深潭里的碎珊瑚。
“三少?”阿里扎的手搭在他肘弯,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袖口渗进来。
老仆的呼吸扫过他耳际:“您额角都冒汗了。”
江镇这才惊觉自己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他后退半步,靴跟磕在安妮滚落在地的珍珠上,发出清脆的“咔嗒”。
那粒珍珠骨碌碌滚进画像底座阴影里,却在触到某个凸起时突然弹起——竟是半枚青铜门钉,生满绿锈,钉头刻着朵残缺的莲花。
“怪了。”塞姆的声音从左侧传来。
西诺王子正踮脚查看另一幅画像,金鞘短刀的刀尖挑起画框边缘的防尘布:“这些肖像的位置...像是按某种轨迹排布的。”他转身时披风扫过墙面,带起几星墙皮,露出底下若隐若现的刻痕——竟是用刀尖划就的莲花纹路,和江镇后心的印记如出一辙。
“都凑过来!”老赌鬼杰米斯突然压低声音。
这个总把骰子袋挂在腰间的老混蛋此刻缩着脖子,拇指在骰子袋口反复摩挲,那是他赌局输红了眼时才有的小动作:“老子数过了,门厅十二幅画像,刚才明明是十三双眼睛在看咱们。”
空气骤然凝结。
安妮的牙齿开始打战,三级斗士的臂甲撞出细碎的响;贝贝蹲在地上拨弄那粒珍珠,发顶的呆毛随着动作一颤一颤,忽然仰起脸:“大哥哥,画像里的阿姨在笑。”
江镇猛地抬头。
月光正好漫过穹顶破洞,银辉落进画中妇人的眼尾,那原本凝固的唇角竟真的微微上扬,像在对他说什么。
后心的泥团突然平复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某种熟悉的温热,像前世被他推入冰湖的乞儿最后攥住他衣角的温度——那是他做过最恶的事之一,却在此刻翻涌上来。
“去其他房间看看。”剔骨的声音像块砸进深潭的石头。
斗神的玄铁护腕擦过墙面,刮下一片墙灰,露出底下更深的莲花刻痕。
他当先走向走廊,皮靴碾过满地碎瓷,“圣凯因家的祖宅,不该只有这点古怪。”
众人鱼贯跟上。
塞姆推开第一间厢房的门时,霉味混着脂粉气扑面而来——墙上赫然又是一幅女子画像。
那女子穿湖蓝锦缎,耳垂坠着和田玉,眉眼与门厅那幅有三分相似;第二间房的画像女子着月白纱衣,腕间金镯刻着缠枝莲;第三间...
“每间房都有。”塞姆的刀尖挑起第三幅画像的流苏,“从发型到服饰,至少跨越了三百年。”他转头时,金冠上的红宝石在阴影里泛着血光:“这些女子,都姓圣凯因?”
“不。”江镇摸着门框上的刻痕,掌心的温度让那些莲花纹路泛起微光,“她们的耳坠、镯子、发簪,都是外姓贵族的信物。”他想起族学里翻到的旧账——圣凯因家族百年间娶过七位外姓女继承人,“这是...联姻记录?”
“呜——”
冷风突然灌进走廊。
众人同时转头,最尽头那扇漆色剥落的小门正缓缓打开,门缝里渗出的寒气裹着茉莉香粉味,像极了前世勾栏院里老鸨熏的香。
门内走出个穿墨绿粗布裙的女仆。
她的发髻梳得极整齐,鬓角却垂着缕白发;脸上敷着厚粉,可眼尾的皱纹还是洇开了粉,露出底下青灰的皮肤。
最诡异的是她的眼睛——眼白泛着死鱼般的浑浊,却直勾勾盯着江镇,弯起嘴角:“三少爷,您可算回来了。”
“别动!”剔骨的玄铁重剑已出鞘。
斗神的影子笼罩住女仆,剑刃带起的风掀翻了她的鬓发,却见那缕白发下,耳后竟浮着半朵青紫色的莲花印记。
女仆的笑容僵在脸上。
她抬起手,指甲缝里还沾着陈年血渍,指尖刚要触碰江镇的衣襟,剔骨的剑已抵住她咽喉。
可下一刻,众人眼前腾起团黑雾——女仆的身体像被揉碎的纸人,碎成千万点银粉,只余下块染血的帕子掉在江镇脚边。
帕子上绣着半朵莲花,另一半被血渍浸透,隐约能看见“永贞”二字。
江镇蹲下身去捡,后心的泥团突然剧烈跳动,这次不是灼烧,而是某种急切的牵引,像在催促他往更深处走。
“是高阶亡灵。”塞姆用剑尖挑起帕子,银质剑身滋滋冒起青烟,“但没怨气,倒像...在等什么人。”
“等我?”江镇捏紧帕子,血渍透过布料渗进掌心,“可我才第一次来这里。”
“未必。”贝贝突然拽他衣角。
孩童的手指冷得像冰,却指向走廊尽头的暗门:“阿姨说,要带大哥哥去看小弟弟。”
众人的呼吸同时一滞。
安妮的手按上腰间短刀,刀鞘撞在墙上发出闷响;杰米斯的骰子袋终于掉在地上,六颗骰子骨碌碌滚进暗门阴影里,却没发出半点声响;剔骨的玄铁剑指向暗门,护腕上的符文泛起红光——这是他感知到危险的征兆。
“先回大厅。”江镇扯了扯领口,后心的莲花印此刻清晰得几乎要透衣而出。
他弯腰捡起贝贝的珍珠,却在抬头时瞥见楼梯转角的阴影里,有道白影闪过——是门厅那幅母亲的画像,不知何时竟出现在了二楼栏杆后,妇人的目光正顺着楼梯往下,牢牢锁在他握着帕子的手上。
“三少爷!”车夫的声音突然从门外传来,“老管家皮特到了!
说是听见动静,从地窖赶过来的!“
江镇握紧帕子。
夜风掀起他的衣角,后心的温度透过布料传到指尖,像有个声音在耳边低语:永贞年间的秘密,就要揭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