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在窗纸上洇出一片银霜,江镇的手指刚触到墨玉蝉,后颈突然泛起细密的凉意。
那幅《圣凯因夫人与白鸽》的画像里,妇人的裙裾竟泛起涟漪般的褶皱,白鸽的翅膀抖落几点金粉,在半空凝成两个半透明的身影。
左边的身影穿着褪色的银甲,肩章上的鸢尾花纹路已经模糊,右边的则裹着绣金线的副官斗篷,发梢还沾着凝固的血珠。
她们的面容在月光下忽明忽暗,却都有着与圣凯因家族相似的鹰钩鼻——像被刻进血脉里的印记。
“弗朗西斯·圣凯因。”银甲女子开口时,喉咙里发出风过残垣的嘶鸣,“我们等你三百年了。”
江镇的瞳孔骤缩。
弗朗西斯是他曾曾祖父的名字,族史里记载那是个战死在北方冰原的废物伯爵。
他表面绷紧下颌,指尖却在床单下掐出月牙印——葡萄说过,能直呼祖先名讳的亡灵,要么有深仇,要么有深托。
“露西·霍克,茱莉中将卫队副官。”斗篷女子抬起半透明的手,指尖掠过江镇胸前的家徽,“这位是莉莉·布兰登,卫队长。
我们...是您曾祖父的亲兵。“
“亲兵?”江镇的声音平稳得连自己都意外,“三百年前的亡灵该入轮回了。”他盯着莉莉甲胄上的裂痕,那道伤从左肩贯穿到右肋,像被某种巨型利爪撕开的——和鱼人王腹腔里的黑石,和地窖那团黑雾,似乎都缠着同根暗线。
露西的身影晃了晃,露出身后褪色的军旗残影:“我们自愿留下。”她指向窗外,月光正漫过古堡最高处的尖塔,“那座塔下压着魔族元帅库班的魂核。
三百年前茱莉中将用圣凯因家传圣器封印他,却被反噬而亡。
我们发过血誓,要等圣凯因家的’弗朗西斯‘来完成最后一步——用圣器净化他的魂。“
江镇的莲花印突然发烫,后背的皮肤泛起淡金色纹路。
他想起昨夜在鱼人王尸体旁,杰米斯教授袖口那半片鱼鳞,和老福耶说过的“古堡地下埋着不该醒的东西”。
此刻莉莉甲胄上的焦痕,竟与黑石表面的蜂窝孔如出一辙。
“跟我们来。”莉莉转身走向画像,半透明的手掌按在妇人的眼尾,画像突然像水面般荡开波纹,露出嵌在墙里的青铜钥匙孔。
她从颈后摘下条细链,链坠是半枚圣凯因家徽——和鱼人王腰间的那半枚,严丝合缝。
密室的石梯泛着冷光,江镇的皮靴踩在青苔上发出湿响。
露西飘在前方,斗篷下的影子拖得老长,莉莉则落在最后,甲胄相撞的轻响像极了某种古老的战歌。
转过三道石拱,他们停在刻满符文的青铜门前,门中央嵌着块幽蓝的水晶,正随着露西的靠近泛起涟漪。
“这是镇压库班的核心法阵。”露西的声音低了些,“三百年间,总有人想唤醒他。
上个月地窖的黑雾,前天的鱼人王,都是试探。“她的指尖穿透水晶,在内部划出一道血线,”茱莉中将临终前说,只有姓圣凯因的’弗朗西斯‘能净化他——因为他的血里,有圣器的共鸣。“
江镇的太阳穴突突跳着。
他想起葡萄曾说《莲花宝鉴》的最高境界是“渡人即渡己”,此刻后背的金纹顺着脊椎爬向心口,像在呼应什么。
莉莉突然伸手按住他肩膀,甲胄的凉意透过布料渗进来:“我们知道你不是真正的弗朗西斯。”她的眼瞳里浮起三百年前的记忆碎片,“但圣凯因家的骨血不会说谎——你身上有他的魂火。”
露西取出个檀木匣,匣中躺着柄断剑,剑身上的圣凯因家徽被血锈覆盖,却仍在散发微光。“这是茱莉中将的佩剑,’审判‘。”她的手指抚过断口,“当年她用这把剑刺穿库班心脏,自己却被魔血侵蚀。
净化需要你的血,你的功,还有...“她顿了顿,”我们的魂。“
江镇的呼吸突然一滞。
他看着两个半透明的身影,露西斗篷下的金线早已褪成灰白,莉莉甲胄上的裂痕里还卡着三百年前的碎骨。
她们说“自愿留下”时的平静,像极了老福耶擦拭家族墓碑时的虔诚——原来最可怕的执念,不是仇恨,而是未竟的忠诚。
“我答应。”他听见自己说,声音比想象中更沉,“但有个问题。”他盯着断剑上的微光,“净化之后,你们...会消散吗?”
露西和莉莉对视一眼,同时笑了。
露西的眼泪在半空凝成冰晶:“能完成使命,消散又如何?”莉莉的甲胄突然泛起金光,那是三百年前战场的余晖:“我们等的从来不是轮回,是圣凯因家的人,能替我们说一句‘你们做得很好’。”
江镇喉头发紧。
他想起史蒂夫总在家族会议上替他挡酒,想起阿里扎偷偷塞给他的蜜饯,原来所谓家族,从来不是姓氏刻在墓碑上的冰冷,而是这些用命守护彼此的傻子。
“明晚子时,带审判剑去地牢。”露西的身影开始变淡,“库班的魂核在最底层,那里有他的影卫。”她最后看了眼江镇,“别怕,弗朗西斯——我们会在你身后。”
话音未落,她们的身影已融入石壁。
江镇握着檀木匣,指尖触到匣底的刻痕,是三百年前的血字:“若有来者,愿你如光。”
窗外的月光突然被乌云遮住,密室里响起铁链拖行的闷响。
江镇抬头看向青铜门,门后传来某种巨兽的低吟,像被囚禁千年的困兽,终于嗅到了自由的味道。
他摸了摸胸口的家徽,莲花印在后背灼烧,却烧出一片清明。
老福耶说过,古堡的地牢直通地狱最深处。
此刻他突然明白,所谓救赎,从来不是避开深渊,而是握着光,走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