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厩的木栅栏上还凝着晨露,江镇刚走到近前,身后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三哥哥!”
他脚步一顿。
杰米斯的声音带着刻意压细的哽咽,金发少年跑得太快,绣着金线的袖口擦过青石板,沾了星星点点的泥。
江镇回头时,正看见对方抬手抹了把眼睛——指缝间露出的分明是干爽的,连睫毛都没湿。
“你要走了?”杰米斯扑过来扯他的衣袖,手指却悄悄往他腰间钱袋的方向探,“我昨晚在教堂为你念了整夜玫瑰经...可他们说北边有雪狼,还有吃人的黑巫师...”
江镇垂眼盯着那只不安分的手,突然攥住少年腕骨。
杰米斯倒抽一口气,指尖还停在钱袋系绳上,耳尖瞬间红透。
“老赌鬼。”江镇低笑,指腹碾过对方掌心未褪的骰子印——这是杰米斯最近总在地下赌场厮混的证据,“上回在赌坊输光月钱,求我替你填窟窿时,也是这副可怜样。”
杰米斯的眼泪说收就收,咬着嘴唇跺脚:“我这是担心你!
再说...再说公爵大人若知道你私自带走圣凯因家的马,肯定要罚我抄十遍家法!“他突然凑近,压低声音,”但看在你是我最亲的三哥哥份上,十枚银币就当买我封口——“
“五枚。”江镇摸出钱袋,往对方手里塞了五枚泛着铜绿的银币,“多一枚都够你在红磨坊喝到天亮。”
杰米斯捏着钱袋颠了颠,眉开眼笑:“三哥哥最好了!”他转身要跑,又回头冲江镇挥了挥手,金发在风里乱翘,“要是被雪狼叼了,记得托梦给我——我会给你烧副金骰子!”
江镇望着他跑远的背影直摇头,指尖摩挲着钱袋上被扯松的丝线。
这小混蛋,说是告别,倒像是来收过路费的——可刚才撞翻花瓶时那副慌张模样,倒不似作伪。
他正出神,马厩里传来露西的轻咳。
“小少爷的告别戏码真长。”女武神统领倚在枣红马旁,银甲在晨光里泛着冷光,“我们在圣器里能憋半个时辰,再久莲花香要散了。”
江镇解下颈间的莲花坠子。
这是老道葡萄送的圣器,表面雕着并蒂莲纹,此刻在他掌心微微发烫。
他默念口诀,坠子突然泛起白光,露西和莉莉的身影渐渐变淡,只余两句碎碎念飘出来:“记得给贝贝带糖”、“要是被砍了,我就用长枪挑你的魂回来”。
马车载着江镇和贝贝驶离庄园时,晨雾正慢慢散。
贝贝趴在车窗边,小手指着掠过的白桦林:“爹爹,那边有兔子!”她扎着两个羊角辫,发梢系着江镇用草茎编的蝴蝶结,“我们要去看雪吗?
库班叔叔说北边的雪能堆到房檐!“
“等到了地方,爹爹给你堆个比城堡还高的雪人。”江镇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刘海,目光扫过车外。
剔骨骑着黑马走在左侧,这位耶撒圣徒的黑斗篷无风自动,鹰钩鼻下的胡须根根竖起——这是他察觉危险的征兆。
“停下。”剔骨突然勒住马,嘶哑的声音像砂纸擦过铁片,“血锈味。”
江镇的后背瞬间绷紧。
莲花印在肩胛骨间刺痒,和前世被官兵围堵时的危机感如出一辙。
他抱起贝贝缩进车厢角落,隔着窗帘缝隙往外看——二十余个黑斗篷从树林里钻出来,腰间挂着带倒刺的短刀,为首者脸上有道从眉骨划到下颌的伤疤,正用刀尖挑开蒙面布。
“江三少。”刀疤男把刀往地上一插,溅起的泥点沾在他绣着骷髅纹的袖口上,“有人花五千金币买你的命。
我劝你识相点,把小崽子交出来,老子给你个痛快。“
贝贝吓得往江镇怀里缩,手指揪着他的衣襟:“爹爹,他们是坏人吗?”
“别怕,爹爹在。”江镇轻轻拍她后背,目光却锁在刀疤男腰间的青铜令牌上——那是“血鸦”杀手团的标记。
他突然提高声音:“剔骨,布鲁克,回车!”
布鲁克是阿里扎硬塞来的护卫,此刻正攥着长剑发抖:“三...三少爷?”
“让你回车!”江镇的断剑在掌心嗡鸣,家徽处的暖光透过剑鞘渗出来,“我倒要看看,他们敢不敢当着圣凯因家徽的面行凶。”
刀疤男的瞳孔缩了缩。
圣凯因家徽是帝国最古老的纹章,虽然后院的败家子们常被嘲笑,但公然击杀家主之子,等同于向公爵宣战。
他挥了挥手,手下们迟疑着逼近,短刀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车厢里,江镇摸到藏在坐垫下的符咒。
露西的银甲触感还残留在莲花坠子上,他能听见圣器里传来莉莉擦拭长枪的轻响——女武神们的呼吸声,正随着杀手们的靠近,变得越来越清晰。
刀疤男的短刀离江镇咽喉还有三尺时,莲花坠子突然迸裂出刺目白光。
露西的银甲先撞破光幕,长枪尖挑起的罡风直接掀飞最近的杀手;莉莉紧随其后,玄铁重剑劈下时带起赤焰,将三个试图围堵车厢的刺客烧得焦黑。
百位女武神自光中显形,红绸缠甲,眉眼淬霜,足尖点地便结成“红鸾杀阵”——六十四柄银枪指天,三十六把重剑垂地,阵型中心腾起红莲虚影,连林间飞鸟都被这股杀气惊得扑棱棱撞向树干。
“小崽子躲好。”江镇用身体护住贝贝,掌心的断剑突然发烫——这是前世恶念残留的感应,可此刻他盯着女武神们翻飞的银甲,心跳反而沉稳下来。
他早算到“血鸦”不会真顾忌圣凯因家徽,毕竟安杰斯公爵最近总在家族会议上敲打“不成器的三儿子”,这五千金币的悬赏,怕不是某位兄弟的“孝心”。
刀疤男的刀当啷落地。
他见过北境蛮族的战阵,见过黑巫师召唤的骨龙,却从未见过这样的杀局——女武神们的枪剑像是长了眼睛,专挑刺客喉管、心口、耳后这些致命处。
方才还嚣张开价的手下们,此刻只剩血雾在阵型里飞溅,连惨叫都被红莲虚影震得支离破碎。
“这...这是圣阶战阵?”剔骨的黑马退后半步,鹰钩鼻下的胡须根根炸开。
他作为耶撒圣徒,曾见过教皇亲卫的“十字绞杀阵”,可眼前这红鸾阵的杀伐之气更纯粹,像极了传说中女武神军团覆灭魔裔王朝时的手段。
露西回头冲他挑眉,银枪挑着半块带鳞甲的刺客碎肉:“老东西,当年我们砍魔将脑袋时,你还在祭坛里啃生肉呢。”
江镇摸了摸贝贝被吓白的小脸,指尖沾到她眼角的泪。“爹爹的朋友在跳舞呢。”他轻声哄着,目光却锁在刀疤男发颤的膝盖上——这头领还没跑,说明背后主使要的不只是他的命,或许想要贝贝?
毕竟圣凯因家这代只有三个男孩,突然冒出个私生女...他的拇指轻轻压在贝贝后颈的小痣上,那是用莲花香灰点的隐记,能屏蔽大部分追踪术。
“不留活口。”江镇对着空气说。
露西的长枪应声穿透最后一个刺客的咽喉,莉莉的重剑却突然顿在半空——刀疤男不知何时滚进了灌木丛,后背插着三根带倒刺的短刀,正往林深处爬,喉间发出濒死的嗬嗬声。
剔骨的黑马突然前踏。
他翻身落地时,黑斗篷像团乌云罩住刀疤男,骨节粗大的手掐住对方后颈:“圣徒的刀,要见血才灵。”话音未落,刀疤男的惨叫声突然拔高半度——剔骨的匕首擦着致命动脉划开一道血口,在旁人看来像是精准补刀,实则留了丝活气。
江镇抱着贝贝下车时,正看见剔骨用黑斗篷擦刀。“死透了?”他问,目光扫过刀疤男微颤的指尖。
“透了。”剔骨沙哑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不过这崽子身上有股腐味,像泡过亡灵巫师的血池。”
江镇蹲下身,用断剑挑起刀疤男的下巴。
对方瞳孔已经涣散,却在看见江镇时突然挣扎,血沫混着话往外涌:“他...他说...圣凯因的杂种...配不上...”话音戛然而止,喉间的血口终于崩开,染红了胸前那枚被踩扁的青铜令牌。
贝贝缩在江镇怀里,小手指向林深处:“爹爹,有萤火虫。”
江镇抬头。
月光透过树缝洒下,林深处确实有几点幽绿的光——不是萤火虫,是狼眼。
更远处,三道黑影正贴着树冠移动,其中一个的披风上绣着金线百合,那是帝国皇家骑士团的标记。
他轻轻摸了摸贝贝的羊角辫,把她的脸按进自己颈窝:“那是星星掉下来玩呢。”
女武神们陆续退回莲花坠子,最后消失的是莉莉,她临走前冲江镇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意思是刚才那刀疤男的命,她替他记着。
露西的声音最后飘出来:“小少爷,红鸾阵的杀气惊了马,您的马车轱辘歪了。”
江镇抱着贝贝上马车时,布鲁克正哆哆嗦嗦地扶车辕。
他掀开窗帘,看见剔骨蹲在尸体旁,用匕首挑出块带纹身的皮肤——那是只衔着蛇的乌鸦,血鸦杀手团的标记。“收好了。”江镇敲了敲车窗,“明天拿给老福耶看看,他总说认识所有地下势力的老巢。”
马车重新启动时,贝贝已经在他怀里睡着了,小嘴角还沾着他刚才塞的奶糖渣。
江镇替她擦掉口水,目光落在车外的月光上。
血鸦的人不可能知道贝贝的存在,除非...他摸了摸腰间的钱袋——今早杰米斯扯松的丝线还在,那小赌鬼的骰子印,说不定沾了追踪粉。
“驾——”车夫甩了个响鞭,马车碾过带血的草叶。
江镇低头吻了吻贝贝的额头,轻声道:“别怕,爹爹的糖还没买够呢。”
密林深处,三道黑影停在最高的橡树上。
为首的银发男人扯下蒙面布,露出安杰斯公爵冷硬的下颌线:“江镇比我想得聪明。”他身旁的查理捏着枚青铜镜,镜面映出马车渐行渐远的影子:“不过血鸦的毒粉沾在那小崽子发梢,等他们到北境,雪地里的狼可分不清是圣凯因的少爷,还是块带血的肉。”
最右边的黑衣人始终没说话,他望着夜空中若隐若现的莲花虚影,指尖轻轻抚过腰间的黄金十字架——那是耶撒教廷的枢机主教才有的纹饰。
风突然大了,吹起他的斗篷,露出内侧绣着的六翼天使,在月光下泛着冷铁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