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星殿的水晶灯在穹顶投下碎钻般的光,江镇望着尤娜指尖摩挲的珍珠盏,喉结动了动。
三日前他还在兰宁城郊外躲玛斯神殿的追捕,此刻却被国王按在下手位,连暗卫的硫磺味都混着蜜饯甜香往鼻腔里钻。
“公主这是...”他话音未落,尤娜已将酒盏凑到唇边。
烛火掠过她耳后那粒朱砂痣,像滴未干的血。“江公子的《善功赦令》里写‘以善度人者,当受善报’,”她饮尽半盏酒,盏沿留下淡粉唇印,“本宫替饮这杯,算是替陛下践行善报。”
巴尔格纳的拇指在龙纹案几上敲了敲,金护甲磕出清脆声响。
半月前他下旨缉拿江镇时,也是这样敲着案几说“神裔清誉容不得玷污”——那时江镇正带着流民在城外搭粥棚,粥锅里的米粒都数得清。
“江公子可知朕为何改了主意?”国王突然倾身,龙袍上的金线擦过江镇手背,“前日有个白胡子老头跪在宫门前,举着块破布,上面写‘江镇煮粥救了我孙儿’。”他笑出满脸褶子,“后来又有十八个村子的村民,举着十八块破布,说你教他们种桑织锦,说你替被贵族抢地的老农写状纸。”
江镇后背沁出冷汗。
他确实在流民里教过织锦,但那些状纸是阿里扎连夜抄的——这老仆总说“要让善名传得比谣言快”。
可十八个村子...他想起小贝贝最近总躲在阁楼画小人人,每个小人人脚下都画着田埂。
“镇北伯太低了。”尤娜忽然插话。
她将空盏轻轻一推,盏底在案几上划出半道水痕,“江公子解了兰宁城春旱,又整肃了边境马匪,该封纽因河沿岸八百里。”
江镇的莲花坠在胸口发烫。
纽因河是兰宁的粮仓,八百里领地意味着能养三万私兵——巴尔格纳不可能不知道这点。
他垂眼看向小贝贝,女儿正舔着蜜饯,糖渣沾在下巴上,像落了层霜。
“公主说的是。”巴尔格纳拍了拍江镇肩膀,这次力道轻了许多,“朕就封你为纽因伯,领纽因河八百里。”他招招手,宦官捧着金漆木盒上来,盒中是块墨玉虎符,“明日早朝,朕亲自给你佩虎符。”
江镇跪在红地毯上,膝盖压得生疼。
他听见自己说“臣惶恐”,可心里在算:纽因河上游有三处铁矿,下游的码头能通海贸,安杰斯公爵的封地正好在河对岸——这哪里是封赏,分明是把他推到圣凯因家的刀尖上。
“爹爹抱抱。”小贝贝突然扑进他怀里,发顶的珍珠玫瑰蹭着他下巴。
她的小手按在他后颈,那是他布下莲花内劲的地方,此刻却有股暖融融的力量顺着经脉往上涌。
江镇一怔——这是小贝贝的精神力,像团揉软的云,正往他识海里钻。
“小娃娃生得真俊。”巴尔格纳伸手要抱,小贝贝却扭着身子往江镇怀里缩,直到国王捏着块蜜饯晃了晃,才伸出藕节似的胳膊。
她趴在国王肩头,鼻尖蹭着他花白的胡须:“爷爷的胡子像我养的小白兔。”
国王的瞳孔微微散大。
江镇看得清楚——这是被精神力影响的征兆。
小贝贝的能力觉醒后,总说“想让爹爹开心”,上次他被查理羞辱,她就悄悄让二哥的马受了惊。
此刻巴尔格纳的声音都软了:“朕收你当干孙女如何?
以后叫朕皇爷爷。“
尤娜的茶盏“当”地磕在案几上。
她望着小贝贝拽着国王胡须晃悠的模样,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八百里封地已逾制,再收义孙女,朝堂那些老臣怕是要掀了丹墀殿的瓦。
可巴尔格纳正笑得合不拢嘴,她到嘴边的“不妥”又咽了回去。
更鼓敲过五更时,宴席终于散了。
江镇牵着小贝贝往外走,莲花坠的热度退了些,却在他心口烙下块印子。
身后传来尤娜的声音:“陛下,纽因伯的封地...”
“娜娜,你看那小娃娃的眼睛,”巴尔格纳的声音混着酒气,“像极了朕当年战死的小女儿。”
宫门外的月光有些凉。
江镇刚踏过汉白玉门槛,道旁的梧桐叶突然沙沙作响。
六个穿玄色劲装的家将从树后转出,为首的老周单膝跪地:“三少爷,家主说您该成家了。”
江镇的脚步顿住。
圣凯因家的家将从不在宫外露面,安杰斯更不会管他的婚事——上回他提娶城南绣娘,二哥查理笑了三天,说“圣凯因的血脉岂能配平民”。
“和谁?”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发沉。
老周从怀里掏出张婚书,月光照在红纸上,映出“安托万·圣凯因”几个烫金大字——那是安杰斯最器重的侄子,上个月刚和洛凡大公的女儿订亲。
“三日后,教堂。”老周的喉结动了动,“家主说...这是好事。”
江镇望着婚书上的墨迹,突然想起小贝贝今晚画的小人人。
那些画里,他站在纽因河边,身后跟着穿婚纱的小娃娃——可此刻月光下的婚书,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他捏紧小贝贝的手,女儿的掌心还沾着蜜饯的甜,却在他手心里轻轻颤。
摘星殿的水晶灯还在远处亮着,像颗被揉碎的星子,而圣凯因庄园的方向,有片乌云正漫过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