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凯因家的马车刚拐入南城区石板路,车夫老汤姆的脊背突然绷直。
他听见前方传来铁蹄叩击地面的闷响,像是有什么庞大的金属兽正碾过街道。
“大人。”哈里掀开车帘的手在发抖,“圣炎骑士团......把路封了。”
江镇放下正在擦拭的玄铁虎符。
虎符表面的水珠不知何时已凝结成细流,沿着纹路淌进他掌心,凉得刺骨。
他掀起车帘的动作很慢,像是怕惊飞了什么——入目是三十余副银亮铠甲,在街角灯笼下泛着冷光,最前头那匹黑马上,安杰斯正把玩着腰间的蛇形佩剑,剑鞘上的西格鲁家徽被擦得能照见人影。
“三少爷这是急着去哪儿?”安杰斯的声音像浸了冰碴子,“你母亲当年嫁入圣凯因时,可没让夫家等过第二日。”
人群开始骚动。
卖糖人的老头撞翻了糖罐,焦糖在青石板上拉出黏腻的长线;抱着孩子的妇人缩进巷口,布裙擦过墙根的野菊。
江镇注意到剔骨的手指在腰间刀柄上轻轻叩了两下——那是九级斗神特有的警惕性,像老猫感知到了逼近的猎网。
“副总长这是要学市井泼皮,当街劫人?”江镇笑了,指尖按在胸前玉佩上,第六道花瓣的温度顺着锁骨往心口钻,“还是说......”他拖长了尾音,目光扫过围观人群中几个胸前挂着圣教十字架的老妇,“您要让全圣约翰城看圣凯因家主如何羞辱圣教的白衣大主教?”
安杰斯的马鞭“啪”地抽在马臀上。
黑马前蹄扬起,溅起的泥点落在江镇月白长袍上。“少拿圣教压我!”他勒住缰绳,铠甲关节处发出金属摩擦声,“你不过是个靠老教皇怜悯上位的野种——”
“野种”二字像根刺扎进空气里。
人群中突然响起抽气声,那个抱着孩子的妇人下意识画了个十字。
江镇的瞳孔缩成针尖,他想起昨夜在大哥床前,史蒂夫咳着血说“父亲总把母亲的婚书锁在祖陵暗格里”,想起老福耶摸着圣经说“斗神誓言是神听得见的契约”。
“副总长可知斗神誓言的规矩?”他往前走了半步,玄铁虎符撞在车辕上发出清响,“当年我在斜月洞受洗时,对着斗神神像发过誓——”他提高声音,让每个字都落进围观者耳朵里,“非真心相托之人不娶,非两情相悦之约不践。
违背此誓者,斗神之火焚其骨,圣教之雷碎其魂。“
安杰斯的马鞭在掌心攥出了汗。
他当然知道斗神在平民中的分量——那些泥腿子宁可相信斗神的怒火,也不肯信贵族的刀剑。
街角卖菜的老汉已经在小声嘀咕“斗神显圣”,几个青年修士甚至掏出了念珠。
“你这是狡辩!”他吼道,可尾音却泄了气。
“狡辩?”江镇突然转身,对着人群摊开手。
玉佩的金光在他指尖流转,像朵开在夜色里的莲花,“各位街坊,若有哪家小子被拿刀子架着脖子逼婚,你们说这算良配吗?”
“不算!”卖糖人的老头第一个喊出来,“强扭的瓜不甜!”
“对!
大主教说的在理!“抱孩子的妇人附和着,怀里的婴孩被吓哭,她却拍着背笑,”神佛面前可不能撒谎。“
安杰斯的脸涨成猪肝色。
他瞥见几个骑士的手不自在地摸向剑柄,又赶紧放下——圣炎骑士团的徽章在灯笼下太显眼,要是真动了手,明天全城都会说帝国副总长当街屠戮平民。
“江镇。”他压低声音,驱马凑近,蛇形佩剑的剑柄几乎要戳到江镇喉结,“你以为圣教能护你一辈子?
祖陵的钥匙在我手里,你母亲的......“
“遗物。”江镇接口,语气轻得像片羽毛,“我知道。”他摸出怀里的羊皮卷,那是今早费迪南德派人送来的圣教手谕,“费迪南德教父说,若我能在战神大会上为圣教争光,教皇会考虑将西境三郡的传教权交给西格鲁家族。”
安杰斯的瞳孔骤缩。
传教权意味着什一税,意味着平民的信仰,意味着......他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唱诗声。
转头望去,穿绛红法袍的费迪南德正从巷口走来,胸前的黄金十字架垂在腹前,每一步都踩得石板咚咚响。
“安杰斯大人。”费迪南德在五步外站定,声音像敲在青铜钟上,“白衣大主教的婚事,向来要请示教皇。
您这是要替神做决定?“
人群里响起倒抽冷气的声音。“白衣大主教?”卖菜老汉瞪圆了眼,“就是那个在纽因河治好了瘟疫的大人?”
“是他!”抱孩子的妇人突然挤到前排,“我家阿弟喝了他施的圣水,烧当天就退了!”
安杰斯感觉有无数根针在扎后背。
他望着费迪南德法袍上金线绣的圣教图腾,又看了看江镇腰间若隐若现的玄铁虎符——那是圣教大主教的信物,连皇帝见了都要行半礼。
“三少爷既然有圣教约束。”他咬着后槽牙,马鞭重重甩在地上,“那这婚事......容后再议。”
“谢副总长体谅。”江镇弯腰拾起马鞭,指尖在蛇形纹路上轻轻一按,“不过祖陵的钥匙......”
“明日辰时,西格鲁堡见。”安杰斯猛地扯动缰绳,黑马长嘶着转身。
银甲骑士们跟着调头,铠甲相撞的声响里,他听见江镇在身后说:“我会带着斗神的祝福来。”
人群突然爆发出欢呼。
卖糖人的老头往江镇手里塞了块糖瓜,抱孩子的妇人硬把野菊别在他衣襟上。
费迪南德笑着摇头:“大主教这招借民意为盾,倒是比当年老教皇更妙。”
“妙什么。”江镇望着安杰斯远去的背影,糖瓜在嘴里甜得发苦,“他不过是在等......等我拿不出圣教的支持。”
哈里突然拽了拽他衣袖。
顺着少年的目光望去,街角的灯笼下,有个穿灰布衫的小乞儿正盯着他胸前的玉佩。
见他看来,乞儿慌忙跑开,可江镇还是看清了——那孩子脖子上,系着半块和他玉佩纹路相似的碎片。
“大人?”剔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江镇收回视线,把糖瓜递给哈里。
玉佩的温度还在上升,第七道花瓣正缓缓浮出表面。
他摸了摸衣襟上的野菊,对费迪南德说:“教父,明日祖陵之行......”
“我会让圣歌队在西格鲁堡外唱诗。”费迪南德拍了拍他肩膀,法袍扫过地上的焦糖,“神的眼睛,可不会漏掉任何誓言。”
夜色更深了。
江镇重新坐进马车时,听见远处传来狼嚎。
那声音比昨夜更哑,像是被人掐着喉咙硬挤出来的。
他摸出玄铁虎符,水珠不知何时已凝成颗小珍珠,在掌心滚了滚,落进虎符的凹槽里。
“去史蒂夫的别院。”他对老汤姆说,“顺便让哈里去药堂抓副安神散——大哥这两日总说梦见母亲。”
马车启动时,他掀开半幅车帘。
月光下,街角的灯笼还亮着,那个小乞儿又回来了,正蹲在地上用树枝画着什么。
凑近看,地上歪歪扭扭的,是朵莲花。
江镇放下车帘。
玉佩的金光里,他想起费迪南德说的“斗神誓言要当众立才有效”,想起安杰斯临走时那恨不得生吞了他的眼神。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玉佩,第七道花瓣终于完全绽开,在掌心跳动如活物。
“哈里。”他突然开口,“明日战神大会,我要在万人面前......”他顿了顿,望着车外渐远的灯火,“立个誓。”
少年仆从的眼睛亮起来:“什么誓?”
江镇笑了,手指按在虎符上。
虎符里的水珠突然发烫,烫得他眼眶发酸。“不娶......”他轻声说,“不娶非真心相托的女子。”
马车转过街角时,远处的狼嚎突然拔高,像道划破夜空的尖刃。
江镇望着车帘上晃动的树影,突然想起森林里那只雪狼,想起布罗克曼撒进食盆的药粉。
他摸出怀里的曼陀罗种子,在指间搓了搓,嘴角勾起抹极淡的笑。
该来的,总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