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厅里的檀香被穿堂风卷得七零八落,江镇的手指悬在檀木盒的并蒂莲雕纹上,指甲盖泛着青白。
老福耶布满老人斑的手还撑在案几上,指节因用力而凸起,蓝布边角垂落,扫过他磨破的鞋尖——那是菲儿夫人当年赏的鞋,他穿了二十年。
“大人,”阿里扎的声音从门口飘进来,“公爵在主厅用茶。”
江镇的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方才瞥见的红绸妆匣,那是母亲总锁在雕花柜里的,连他这个亲儿子都只在她病中见过一次。
匣子里装着块羊脂玉,刻着“宁”字,是母亲的闺名。
安杰斯说“婚约既解”时,茶盏里的水晃得像要漫出来,此刻那水纹还在他眼底晃。
主厅的鎏金烛台映着安杰斯的侧脸,他正用银剪修剪灯芯,火星子噼啪溅在青花瓷盘里,盘里盛着半块桂花糕——是菲儿生前最爱的。
“父亲。”江镇站在门槛外,鞋跟磕到青石板发出轻响。
安杰斯没抬头,银剪在烛火里镀了层红:“三少爷今日倒有闲心。”
“母亲的妆匣。”江镇往前走两步,靴底碾过地上的碎烛泪,“我要拿回来。”
剪子“当啷”掉在盘里。
安杰斯终于抬头,灰蓝色的眼睛像结了冰的湖面:“那是公爵府的私产。”
“可那是母亲的遗物。”江镇的指甲掐进掌心,“她临终前说过,妆匣要留给......”
“够了。”安杰斯突然起身,玄色锦袍带翻了茶盏,琥珀色的茶汤在案几上蜿蜒成河。
他的右手按在腰间玉牌上,那是圣凯因家主的战甲令,“你母亲的东西,轮不到你指手画脚。”
江镇的太阳穴突突跳着。
他想起昨夜在祠堂,老福耶翻出母亲的旧账本,最后一页写着“妆匣藏于东墙暗格,待阿辰立誓”。
立誓那日他在神坛上发愿“以善为本”,可转头安杰斯就收走了妆匣——原来这老头早就算计着,等他交出誓言,便连最后一点念想都要夺走。
“我要。”他往前一步,离安杰斯不过三步远,“现在。”
空气里突然响起金属摩擦的尖啸。
安杰斯的玉牌迸出幽蓝光芒,十二片玄铁鳞甲从梁上簌簌落下,在他身后拼出半幅战甲,狰狞的兽首护心镜映着江镇发白的脸。
“你以为发了誓就是圣凯因的正经主子?”安杰斯的声音裹着战甲的嗡鸣,“九级斗神才有资格碰圣器,你连三级都没到。”
江镇的后颈沁出冷汗。
他能看见安杰斯喉结处的血管在跳动,像条被踩住尾巴的蛇。
偏厅里老福耶的檀木盒突然浮起若有若无的莲花香,和记忆里母亲的绣楼味道重叠——那年他偷翻妆匣,被母亲逮住,她摸着他的头说:“阿辰要快快长大,等你有了能保护自己的力量,这些就都是你的。”
“父亲。”他突然笑了,笑得眼尾发红,“您说九级斗神才能开圣器,那我便去考斗神榜。”他转身时,玄铁战甲的寒光擦过他耳尖,“等我站在九阶台上,您再拦我试试?”
主厅的门“砰”地撞上,震得烛火摇晃。
安杰斯盯着那扇门,指甲深深掐进战甲护腕的缝隙里。
半幅战甲“哗啦”坠地,在青石板上砸出个凹痕——他刚才竟真动了杀心。
“大人。”老福耶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像片落在雪地上的枯叶。
他不知何时进了主厅,手里还攥着那块蓝布,“夫人临终前,还托我给您带句话。”
江镇在回廊里站了很久,直到听见老福耶的脚步声。
老人的驼背更弯了,蓝布包着的檀木盒在他怀里像块烧红的炭:“夫人说,圣器盒的锁,是用她的心头血铸的。”他掀开蓝布,盒盖的并蒂莲纹路里渗出极淡的红,“能开它的,不是斗神的力量,是......”他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一瞬,“是像她爱您那样,毫无保留的真心。”
晚风掀起江镇的衣摆。
他望着西边渐沉的夕阳,影子被拉得老长,正覆盖住廊下那株母亲亲手栽的玉兰。
阿里扎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压低声音:“东墙暗格的机关找到了,是夫人当年绣的并蒂莲帕子。”
“今夜子时。”江镇摸出怀里的檀木盒,指腹蹭过并蒂莲的纹路,“带两个人,守在暗格外。”
山林里的虫鸣突然哑了。
安迪的手腕被粗麻绳勒得发紫,他跪在泥地里,面前是两个裹着黑斗篷的身影。
布罗克曼的皮靴碾着他的手指,西诺的匕首在他脸上划出血珠:“圣凯因的废物,敢偷我们的钱袋?”
“我......没偷......”安迪的声音被泥土呛得发闷。
“没偷?”西诺的匕首抵住他的咽喉,“那杰米斯少爷的赌债,怎么会算到你头上?”
远处传来夜枭的啼叫。
江镇站在玉兰树下,望着主厅方向忽明忽暗的灯火,将檀木盒贴在胸口。
老福耶的话还在耳边:“夫人说,有些东西,要自己拿回来才是你的。”
而此刻的杰米斯正缩在赌场后巷,数着手里的金票。
他的手指沾着血,那是刚才和人抢骰子时划的。
赌坊老板的声音从门里飘出来:“下月初八,兽皇绝壁的斗兽场,你要是赢了......”
杰米斯把金票塞进怀里,喉结动了动。
他望着天上的月牙,突然想起江镇今日在神坛上的笑——那么暖的笑,怎么就把他的婚约笑没了?
晚风卷着血腥气从山林里飘来,混着玉兰的香,漫进圣凯因庄园的雕花窗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