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打在布罗克曼的银甲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他的左肩有道深可见骨的刀伤,鲜血早把锁子甲染成暗褐色,却仍攥着断成两截的长剑——这是他砍翻第三十七个兽人士兵时崩断的。
“大人!
亡灵斗神的骨缝在冒黑烟!“副官连滚带爬扑过来,脸上的血冻成冰碴,”它们撑不住了!“
布罗克曼低头瞥向阵前。
那些由菲利普用禁术复活的古代斗神,此刻正发出刺耳的骨裂声,肋骨间的幽蓝火焰忽明忽暗。
他喉间泛起腥甜,却笑出了声——从太阳落山到现在,他已经拖了三个时辰。
足够了,足够让那朵金色莲花钻进寝陵最深处。
“退到祭台!”他踢开脚边的兽人头颅,断剑指向后方用玄铁浇筑的方形祭台,“把最后三桶亡灵油倒上去!”
副官愣了一瞬,突然明白过来:“您要......”
“执行命令!”布罗克曼的声音像砸在冰面上的石块,震得副官打了个寒颤。
他望着南方的雪幕,那里曾有朵金色莲花飘过,此刻只剩白茫茫一片。
心口的碎玉烫得厉害,那是三日前江镇塞给他的,说“关键时候能保命”。
保命?
他扯了扯嘴角,菲利普的实验需要足够的亡灵能量当引子,而他布罗克曼,不过是块烧得最旺的引火石罢了。
“布罗克曼!”
娇俏的女声裹着风雪劈来。
苏珊娜骑着雪狼从阵后转出,红色皮甲勾勒出纤细腰肢,发间的兽牙串饰叮当作响。
她甩着镶满钢钉的长鞭,鞭梢卷住个亡灵斗神的臂骨,“咔”地扯下半边肩胛骨:“本公主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跪下来舔我的靴跟,我就饶你全族性命。”
布罗克曼抬头。
月光下,苏珊娜的耳坠闪着幽光,那是用他部下的指骨磨成的。
他忽然想起三天前菲利普在实验室里的话:“当亡灵能量达到临界点,大地女神的思念就会......”
“我数到三。”苏珊娜的鞭梢缠上他的脖颈,慢慢收紧,“一——”
“你杀过我十二名亲卫。”布罗克曼打断她,声音轻得像雪,“他们死前都喊着‘大人救我’。”
“二——”
“你烧了我封地的教堂。”他的断剑突然抵住苏珊娜的狼腹,雪狼吃痛扬起前蹄,“里面有八十三个老人。”
“三!”苏珊娜的瞳孔缩成针尖,反手抽出腰间短刀。
布罗克曼却笑了。
他松开断剑,任鲜血从指缝涌出,在雪地上绽开红梅:“菲利普说,当祭品足够纯粹......”
“住口!”苏珊娜的短刀抵住他咽喉,“你以为我不敢杀——”
“轰!”
地动山摇。
巴比伦的巨锤原本正悬在布罗克曼头顶三寸,此刻却像被无形的手拽了一把,“当啷”砸进雪地里,震得他虎口崩裂。
更恐怖的是,整支兽人军队突然陷入泥沼——不是真的泥,是空气变重了,每呼吸一口都像在吞铅块,举步比扛着石磨还难。
“这是......重力术?”苏珊娜踉跄着扶住雪狼,狼腿在发抖,“不可能!
八级魔法师都做不到......“
“不。”布罗克曼跪在雪地里,却抬头望向寝陵方向。
他听见了,从地下深处传来的轰鸣,像巨人在翻身,像地脉在震颤。
心口的碎玉突然发出灼热的光,透过铠甲烫出个焦黑的印子。
同一时刻,寝陵陪葬墓室。
小贝贝正把个翡翠玉蝉往嘴里塞,被江镇眼疾手快抢下来:“这是陪葬品,脏。”
“可是它凉凉的,像糖霜!”小贝贝扒着他的肩膀,另一只手又盯上了墙角的青铜酒樽,“爹爹,这个小葫芦能装蜂蜜吗?”
江镇没答话。
他的指尖抵在墓室石壁上,能清晰感觉到震动——不是普通的地动,是某种能量波动,从更深处的主墓室传来,像心跳,一下比一下强。
莲花宝鉴在他怀里发烫,金漆纹路流转着微光,那是感应到了同类力量。
“贝贝,过来。”他把女儿抱在怀里,转身看向墓室最暗的角落。
那里有个半人高的石匣,表面刻满禁咒符文,正是他要找的东西。
“爹爹怕怕?”小贝贝摸他紧绷的下颌,“刚才地动的时候,你抱我抱得好紧。”
“爹爹不怕。”江镇低头吻她的额头,目光却扫过石匣上的符文。
菲利普的实验......他早该想到的,那个疯老头在笔记里写过“要让大地女神的权柄具象化”,可谁能想到,会用整座寝陵的亡灵能量当催化剂?
“轰——”
震动更剧烈了。
石匣突然自行裂开,一道幽绿光芒冲天而起,在墓室穹顶投下巨大的阴影。
小贝贝吓得缩进他颈窝,江镇却瞳孔微缩——那光芒的纹路,和宝鉴里记载的“大地胎膜”完全吻合。
“菲利普,你疯了。”他喃喃自语,手却稳稳按在石匣上。
里面躺着的东西,是圣凯因家族守护了三百年的“地母之心”,能操控重力的上古神器。
而此刻,神器表面的裂痕正在愈合,仿佛被某种更强大的力量重塑。
“爹爹,”小贝贝从他怀里探出头,眼睛亮得惊人,“花花在发光!”
江镇这才发现,莲花宝鉴不知何时从怀中滑落,悬浮在半空。
金漆纹路化作实质的光带,正朝着石匣延伸,与幽绿光芒缠绕交缠,像两条蛇在共舞。
他突然想起宝鉴里那句被他忽略的注解:“当善念与地脉共鸣,渡世莲将见女神真容。”
“走。”他抱起小贝贝冲向墓室出口,“我们得去主回廊。”
“为什么呀?”小贝贝揪他的发带,“这里有好多好玩的......”
“因为有人等了太久。”江镇的脚步顿了顿,“而我们,该去见证了。”
回到战场时,重力场已经扩张到一里之外。
苏珊娜的雪狼跪在地上,舌头拖在雪地里;巴比伦的巨锤陷进雪堆半尺,他本人单膝着地,脖颈青筋暴起,像在和看不见的对手角力。
布罗克曼却站了起来。
他的银甲裂开无数道缝,鲜血顺着缝隙流出来,在雪地上画出诡异的图案。
但他的眼睛亮得可怕,望着寝陵回廊深处,那里不知何时多了道身影——佝偻的,白发的,抱着黄铜笔记的,正是消失了三个月的菲利普。
“老东西......”布罗克曼笑出了血,“你果然没骗我。”
菲利普没有回应。
他的手指在虚空中划出复杂的轨迹,每划一笔,地母之心的幽绿光芒就更盛一分。
而在他脚边,原本裂开的地面正缓缓隆起,形成某种似兽非兽、似人非人的轮廓——那是用大地之力凝聚的躯体,等待着名字。
“大人!”副官突然尖叫,“您背后!”
布罗克曼回头。
苏珊娜不知何时挣脱了重力束缚,短刀正抵在他后心。
她的脸扭曲得可怕,银牙咬得咯咯响:“我要把你的心脏做成项链......”
“叮。”
短刀落地。
苏珊娜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手——她的手指正在石化,从指尖开始,蔓延到手腕,像被无形的手捏碎的陶土。
“这是......”她抬头,看见布罗克曼背后的天空。
幽绿光芒穿透云层,在雪地上投下巨大的莲花投影。
莲花中心,站着个怀抱小女孩的青年,他的眼睛里映着星辰,手里捧着本金漆古书。
“大地女神的思念......”菲利普的声音在回廊里回荡,“终于完成了。”
布罗克曼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在莲花投影的最深处,地母之心悬浮着,表面流转的纹路,竟和江镇手中的宝鉴一模一样。
他突然明白过来,三日前江镇塞给他的碎玉,根本不是什么护身符——那是宝鉴的碎片,用来引动共鸣的钥匙。
“命名......”菲利普的声音突然变得虚弱,“该给它命名了......”
布罗克曼望着逐渐清晰的躯体轮廓,又望向空中的江镇。
后者冲他微微颔首,怀里的小贝贝正把野蜂蜜涂在宝鉴封皮上,沾得金漆纹路亮晶晶的。
他笑了。
“就叫......”他的声音混着风雪飘向回廊深处,“就叫‘渡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