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后的清晨,江镇蹲在帐篷前用树枝拨弄炭盆。
火星子噼啪炸响,映得他眉骨处未消的淤青泛着淡紫——那是昨日与二阶火狮兽对练时留下的。
“三少爷。”阿里扎掀开帐篷帘,哈出的白气凝成小团云雾,“博文和杰米斯在外头,说带了个人来见您。”
江镇手一抖,树枝“咔”地断成两截。
博文和杰米斯是斗神学院后巷的老无赖,上回他替被抢钱的卖花姑娘出头,这俩混子被他揪着衣领训了半宿。
此刻他心里先浮起三分警惕,又想起昨夜那包金创散,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颈间发烫的玉牌——《莲花宝鉴》的功法总在他起善念时发热。
“让他们进来。”他拍了拍棉袍上的草屑,起身时炭灰落进鞋里,烫得脚背一缩,倒让他想起老福耶总说“行善要耐得下性子”。
帐篷外的脚步声拖沓着近了。
博文裹着件露棉絮的灰袄,杰米斯的破毡帽上还沾着草屑,两人中间挤着个更瘦小的身影——灰布斗篷,帽檐压得低低的,正是昨夜雪地里那个送药包的少年。
“江小爷。”博文搓着冻红的手,笑得谄媚,“这小子叫马丁,无父无母的,在破庙住了半月。
我们想着您最善......“
“最见不得人受苦。”杰米斯抢着接话,被博文肘击得踉跄,“咳,就带他来投奔您了。”
马丁的手指攥着斗篷下摆,指节发白。
江镇注意到他鞋尖沾着泥——昨夜雪厚,能踩出泥的地方只有城南那片未扫的荒街。
这小子怕不是在雪地里蹲了整宿?
“你们倒会挑人。”江镇抱臂冷笑,可话音未落就瞥见马丁缩在斗篷里的肩膀——和三个月前冰原上那个被狼追的小乞儿太像了,连缩脖子的弧度都一模一样。
玉牌烫得他胸口发疼,他长叹一声,“行吧,先留下。
阿里扎,带他去换身干净衣裳。“
马丁猛地抬头,帽檐滑落,露出张苍白的脸。
他左眉尾有道细疤,从眉骨斜贯到颧骨,像是被树枝划的。“谢...谢三少爷。”他声音发颤,喉结动了动,“可我...我能做工的,劈柴、挑水、擦剑......”
“先吃饭。”江镇打断他,转身从帐篷里摸出钱袋。
金币相撞的脆响惊得马丁后退半步,“这是这个月的月钱。”
“不!”马丁慌忙摆手,手背蹭到帐篷杆上的冰碴,红得刺眼,“我不能白拿......”
“不是给你的。”江镇把钱袋塞进他怀里,指尖触到马丁掌心的茧子——是常年握锄头的痕迹,“替你家乡的孩子们收着。
我听老福耶说,你们村去年闹蝗灾,学堂都塌了。“
马丁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低头盯着钱袋上绣的圣凯因家徽,喉结动了动,声音轻得像叹息:“您...您怎么知道......”
“老福耶上周寄来的信。”江镇没注意到马丁攥钱袋的手在抖,只当是冻的,“他说有个小娃总蹲在废墟前读书,用树枝在地上写字。”他想起老福耶信里画的歪扭小人,嘴角翘了翘,“那小娃叫马丁,对吗?”
马丁突然低头,斗篷下传来细碎的声响。
江镇凑近些,听见他鼻子抽搭的声音——这小子在哭?
他手忙脚乱摸帕子,倒把马丁吓了一跳,猛地抹了把脸,抬头时眼睛红得像兔子:“我...我去换衣裳。”
阿里扎领着马丁离开后,江镇望着两人的背影直摇头。
博文凑过来嘿嘿笑:“小爷这菩萨心肠,连石头都能捂热咯。”
“滚。”江镇踹了他屁股一脚,却摸出两枚银币丢过去,“买壶热酒喝,省得冻出病来。”
等两个老无赖骂骂咧咧地走了,江镇才想起晚宴的事。
他拍了拍脑门——安妮昨天差贝蒂来说,要尝尝他新学的红酒炖鹿肉。
这会子该让厨房备食材了,可他的宿舍还在学院东头......
“阿里扎!”他掀帘喊了一嗓子,“备马,去宿舍拿......”
后半句卡在喉咙里。
斗神学院的东头向来安静,此刻却像被巨锤砸过的蜂箱。
江镇的脚步顿在原地,望着那片废墟——原本三层高的青瓦宿舍只剩半截焦黑的墙,碎石块堆得像座小山,断梁上还挂着烧焦的床幔,正滴滴答答往下淌着融化的雪水。
“我的剑!”他猛地冲过去,在瓦砾里扒拉。
玄铁重剑的剑鞘还卡在房梁下,剑身却不知去向。
更让他心疼的是床头那罐史蒂夫寄来的糖炒栗子——现在正和碎瓷片混在一起,黏糊糊地沾着灰。
“谁干的?”他转身揪住路过的杂役,“谁炸了我的宿舍?”
杂役被他红着眼的模样吓了一跳,直往后缩:“听说是圣器大炮......十七号宿舍的贝蒂姑娘在那哭呢,您要不......”
江镇松开手,玄铁剑鞘“当啷”砸在地上。
十七号宿舍就在他隔壁,住的是安妮。
他大步跨过去,正见贝蒂蹲在墙根抹眼泪,裙角沾着黑灰。
“贝蒂!”他踹飞脚边的碎石,“是不是安妮干的?
她上个月说我煮的汤太咸,也不至于......“
“不是小姐!”贝蒂猛地抬头,脸上的泪痕混着灰,像道花脸,“是...是您丈母娘!”
“什么?”江镇以为自己听错了。
贝蒂慌得直摆手:“今早天没亮,我听见外头有人喊’给我轰了那混小子的狗窝‘,然后就......”她抽抽搭搭地拽住江镇的袖子,“那声音粗得像破锣,还说’我是他丈母娘,替我闺女出气‘!
您...您什么时候订的亲啊?“
江镇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掰开贝蒂的手,转身望向自己的废墟。
风卷着碎纸片飞过他头顶,他瞥见一张烧焦的信纸——是希尔梅莉雅上个月寄来的乐谱,现在只剩半页《雪夜谣》的谱子。
“阿里扎!”他扯着嗓子喊,“去账房支钱,先在演武场搭个新帐篷。
马丁......“
话音未落,他突然顿住。
转头望去,马丁不知何时站在废墟前,正弯腰捡起块焦黑的木片。
晨光照在他脸上,那道眉骨的疤泛着淡粉。
他抬头时,江镇看见他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像猫叼到了鱼,又像猎人看见猎物落网。
“三少爷?”阿里扎跑过来,“您说什么?”
“没什么。”江镇揉了揉发疼的额角,目光却始终没从马丁身上挪开。
那小子正把木片揣进怀里,动作轻得像在藏什么宝贝。
这时,远处传来清脆的马蹄声。
江镇眯眼望去,雪地上一道红影飞驰而来,骑在马上的女子裹着猩红斗篷,发间金步摇在晨光里晃得人眼花。
“那是谁?”阿里扎小声问。
江镇没答话。
他望着那抹红影越来越近,突然想起贝蒂说的“丈母娘”,后颈泛起一层细汗。
玉牌在胸口烫得几乎要烧穿棉袍——《莲花宝鉴》的功法从未这么躁动过。
马丁站在他身侧,望着那道红影,嘴角的笑意更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