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因港的雨比往年急。
凯西尼蜷缩在青石板的凹坑里,雨水顺着发梢灌进后颈,像无数根冰针往骨头里钻。
他本是纳米帝国最尊贵的王储,此刻却裹着发臭的灰布衫,嘴角还沾着刚才被踹翻的残粥——那是个卖炸鱼的老妇,骂他“脏了她的瓦罐”,抡起木勺敲他额头时,木刺扎进了眉骨。
“哑巴?”几个巡城卫的皮靴碾过他手背,其中一人蹲下来,油亮的黄铜护甲蹭过他鼻尖,“听说纽因港最近闹鱼人,要不把这小叫花子丢海里喂鱼?”
凯西尼喉结剧烈滚动。
他想喊“我是王储”,想掀翻这几个蝼蚁,可舌头上还粘着江镇让人塞的药渣——那是能暂时麻痹声带的秘药。
他只能用指甲抠进青石板缝,指节发白如骨,指甲盖里渗出血珠混着雨水,在石板上洇出暗红的小团。
“算了,”另一个卫卒踢了踢他缩成虾米的腿,“领主大人要活的。
走了走了,下晌还得去码头盘货。“
皮靴声渐远,凯西尼终于敢抬头。
雨幕里,对面茶楼二楼的雕花窗棂开了条缝,他看见那抹月白锦袍——是江镇。
对方端着茶盏,雾气漫过眉眼,像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戏。
“噗。”凯西尼突然笑了,雨水灌进喉咙呛得他咳嗽,可笑声里全是血锈味,“等我恢复...等我拿回王冠...”他对着那扇窗吐了口带血的唾沫,却被风卷着散在雨里。
茶楼雅间内,江镇放下茶盏。青瓷底与檀木桌相碰,发出清响。
“布鲁克。”他垂眸盯着楼下那个在雨里发抖的身影,“再加半柱香的雨。”
“是。”斗神随从抱拳退下,腰间的玄铁剑擦过门框,留下道浅痕。
波特从书案后抬起头,羊皮卷上密密麻麻记着纽因港的粮储、兵力、鱼人袭击的伤亡记录。“领主大人,这招‘苦其心志’用得狠了。”他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上蒙着雨雾,“王储的怨恨值已经破了前日的记录。”
“怨恨总比麻木好。”江镇指节抵着下巴,目光仍锁在楼下。
凯西尼正试图捡起被踩碎的半块炊饼,指甲刮过满是泥污的饼屑时,突然有个穿红袄的小丫头跑过来,往他怀里塞了个热乎的烤红薯。
王储愣了愣,抬头看那丫头,小姑娘冲他笑,发辫上的绸花被雨打湿,蔫蔫地垂着。
江镇喉结动了动。
《莲花宝鉴》的纹身从心口漫到手腕,淡青色的纹路像被水浸开的墨,“他刚才想打那丫头。”他声音低得像自言自语,“但忍了。”
波特的羽毛笔在羊皮卷上停顿片刻:“说明...人性未泯?”
“或许。”江镇转身走向门口,玄色大氅扫过案角的茶盏,“该去城主府了。”
纽因港城主府的正厅滴着水。
房梁年久失修,雨水顺着裂开的榫卯往下淌,在青石板上砸出小坑。
十二名官员挤在厅内,有几个年纪大的裹着厚毡子,鼻尖还挂着清涕——江镇故意让人撤了火盆。
“鱼人袭击那日,城防军宣称击沉七艘海妖船。”江镇站在首座前,指尖敲了敲案上的海图,“可码头老船匠说,捞上来的碎木片全是云杉木。”他抬眼扫过众人,“云杉产自北境,鱼人盘踞的暗礁海哪来的云杉?”
人群里传来抽气声。
财政官哈罗德的胖脸涨成猪肝色:“领主大人,这...这或许是鱼人掠夺的商船?”
“商船?”江镇突然笑了,从袖中抖出卷染血的帆布,“这是从鱼人尸体上剥下来的。”他展开帆布,上面的金线绣着半朵玫瑰——纳米帝国皇家舰队的标记,“三日前,纳米王储的护卫队就是乘这种云杉船出海的。”
厅内死寂。
江镇能听见雨水顺着瓦当滴落的声音,一下,两下,像在数心跳。
“所以,”他的声音陡然冷下来,“要么是城防军谎报战果,要么...”他目光扫过缩在角落的城防统领,“是有人放鱼人上岸,再把王储的护卫队当替罪羊。”
城防统领“扑通”跪下,膝盖撞在青石板上,“大人明鉴!
那日巡逻队确实看到海火光...是、是二管事说鱼人来了要立刻鸣锣...“
“二管事?”江镇转头看向市政官,“你家的二管事,比城防统领还懂军务?”
市政官的汗混着雨水从下巴滴下来,“小的这就去查!”
“不必了。”江镇抽出布鲁克的玄铁剑,剑刃划过案几,将海图割成两半,“从今日起,纽因港城防由我直接接管。”他指向缩在最后排的文书官,“三日后点兵,缺一人,你替他站城墙。”
文书官的牙齿撞得咯咯响,拼命点头。
“还有。”江镇收剑入鞘,剑鸣惊得梁上的雨燕扑棱棱飞起,“扩军。”他看向波特,“具体数目,让波特跟你们说。”
波特推了推眼镜,指尖在羊皮卷上划过,发出“沙沙”的声响。
他清了清嗓子,正欲开口——
“大人!”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巡城卫的小队长浑身湿透,“码头那边...王储...不,那个小乞丐晕过去了!”
江镇的手指在剑柄上顿了顿。
他看向窗外,雨不知何时停了,云缝里漏下一缕光,照在城主府的砖墙上,像道被撕开的伤口。
“抬到医馆。”他转身走向后堂,大氅在地上拖出条水痕,“别死了。”
波特望着他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眼羊皮卷上的数字。
那些密密麻麻的统计在烛光下泛着冷光,像排好队的士兵,只等一声令下。
他摸了摸袖中那叠关于鱼人袭击的新情报,嘴角勾起极淡的笑——等会的扩军会议,有的是数据要砸在那些老东西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