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怪触须刺穿胸膛的瞬间,江镇却感觉不到痛了。
那股裹着莲花香的暖流在经脉里炸开,像把烧红的铁犁,将他的骨骼犁成碎末又重铸。
指节发出“咔吧咔吧”的爆响,每一寸皮肤都在渗血,却又在渗出的瞬间被金光凝成细小的莲花瓣。
他听见自己的脊椎骨发出清越的鸣响,像是古寺晨钟,一下下撞得识海发颤。
“咳...”他想低头看伤口,眼前却突然被金色填满。
十二朵莲花在周身旋转,每片花瓣都刻着密密麻麻的小字——是他做过的善事:给老福耶添的三炉香,替史蒂夫挡的那记家法,把最后半块烤饼塞给流浪儿阿里扎时沾在指尖的麦香。
意识开始飘离身体。
他看见自己的躯体正浮在海面,胸前的“善”字法印亮得刺眼,连海怪的触须都被烫得缩回海底。
剔骨的惊呼声从远处传来,像隔了层毛玻璃:“少爷!
少爷你醒醒!“哈里的管家腔带着哭调:”快抬回庄园!
取冰魄草!“小贝贝的狐狸爪子扒拉他的手腕,湿漉漉的鼻尖蹭着他掌心的血。
再睁眼时,江镇站在一片灰蒙蒙的雾气里。
脚下是片莲花池,每朵莲花都托着个小光球,仔细看,竟是他方才看到的那些善举片段在循环播放:给老福耶添香时香灰落进供盘的脆响,替史蒂夫挡家法时皮鞭抽在后背的闷痛,塞烤饼时流浪儿沾着鼻涕的笑脸。
“醒了?”
声音从背后传来。
江镇转身,看见个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只是对方眉骨处有道淡金色的裂痕,像块碎了又被金漆黏起的玉。
他穿着月白道袍,腰间挂着串泛着青光的菩提子,正是五哥的元神模样。
“五哥?”江镇下意识去摸腰间的玉佩,那是五哥用元神碎片给他温养的护心玉,“你不是散成光点了?”
“散了又怎样?”五哥抬手,雾气里飘来朵半开的莲花,“你这小身板装了十座功德山,压得魂魄都要从七窍漏出去,我不撑着点,你早成痴儿了。”他指尖点在莲花上,花瓣突然绽开,露出里面蜷缩的小人——正是江镇的魂魄,周身缠着金色光链,链上还挂着未消化的功德团,像串沉甸甸的金铃铛。
江镇倒抽口冷气:“我这是...走火入魔了?”
“比走火入魔还麻烦。”五哥拽过他的手腕,掌心按在他脉门上,“你杀鱼人时顺手断了三股海妖气运,又救了沿海三十六村的百姓,两件大善事叠在一起,功德直接把《莲花宝鉴》冲到了第八重顶峰。
可你这具身子才刚到七级,经脉是竹管,功德是山洪——“他屈指弹了下江镇的额头,”现在竹管被撑成了玉瓶,可装得太满,瓶身倒要裂了。“
江镇想起方才骨骼重铸的剧痛,后颈冒起冷汗:“那...会怎样?”
“身体倒没事,《莲花宝鉴》的功德自带洗髓功能,你现在的筋骨比渡劫期修士的本命法宝还结实。”五哥指了指他魂魄上的光链,“麻烦在这儿——你的精神力跟不上功德增长,再这么被功德团硬砸,魂魄要碎成星屑。”
“那怎么办?”江镇攥紧拳头,掌心还残留着方才剧痛的余温,“老道说过功德是好东西,怎么现在...”
“好东西吃多了也撑人。”五哥弯腰捞起池里的光球,随手捏碎一个——是给老福耶添香的片段,碎开后化作点点金粉钻进江镇眉心,“你得把功德化开,像吃饭要嚼,功德要’品‘。
每段善举背后的心意,都要在识海里过一遍。“他又捏碎一个烤饼的光球,金粉落进江镇心口,”你塞给阿里扎烤饼时,是不是想着’这孩子要是饿死了,史蒂夫该多伤心‘?“
江镇愣住。
当时他确实没多想,只是看那小乞丐缩在雪地里发抖,像只被踩湿的麻雀。
“就是这个’没想‘。”五哥弹了下他的额头,“功德不是算盘珠子,拨一下动一下。
你行善时越纯粹,功德越厚重——可越厚重,越要花心思去消化。“他转身指向莲花池尽头,那里有团黑黢黢的影子,”看见没?
你之前杀的那些恶人,他们的业力都被功德压在池底。
要是功德消化不了,业力翻上来...“
话音未落,池底突然翻起黑浪,几个模糊的影子冲上来抓江镇的脚踝。
他惊得后退半步,却被五哥拽住手腕:“别怕,有我在。”道袍袖口翻起,菩提子串射出金光,将黑影重新压回池底,“你现在要做的,是在莲花池里把功德都’嚼‘碎了。
等你能看见每朵莲花里的因果,魂魄就稳了。“
“那要多久?”江镇望着满池的莲花,头有点发晕。
“看你悟性。”五哥转身走向雾气深处,“对了——”他背对着江镇挥了挥手,“你那些兄弟,老九、老十已经动了,老十一...也快了。”
雾气突然浓重起来。
江镇再睁眼时,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卧房。
雕花檀木床上铺着冰魄草编的席子,凉得他打了个寒颤。
剔骨蹲在床头,眼睛红得像兔子,见他动了,立刻扑过来:“少爷醒了!
快叫哈里管家!“小贝贝从床脚窜上来,狐狸尾巴扫过他手背,带着股熟悉的奶香味。
窗外传来哈里的吆喝:“快把千年人参熬上!
三少爷这是脱胎换骨了!“
江镇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里还残留着莲花池的凉意。
他想起五哥说的“嚼功德”,又想起池底翻涌的黑影——原来行善不是终点,是另一场修行的开始。
而老九、老十、老十一...
他望着窗外渐沉的夕阳,嘴角扯出个淡笑。
该来的,总要来的。
江镇的指尖刚触到小贝贝蓬松的狐尾,便猛地顿住了。
他能清晰感知到,原本如细沙般在经脉里流动的灵气,此刻正化作银亮的溪流,每流经一处大穴便溅起细碎的光。
八级修士的灵海在识海深处翻涌,竟比昨日突破七级时还要辽阔三倍——五哥说的“竹管变玉瓶”,原是这等洗髓伐脉的通透感。
“少爷?”剔骨的手还悬在半空,方才要去推他肩膀的动作僵成了半举的姿势。
小婢女眼眶还红着,睫毛上挂着未干的泪,可江镇却从她眼底瞧出了几分怔忡——许是被他突然清明的眼神惊着了。
“我没事。”江镇坐起身,冰魄草席子的凉意顺着脊背爬上来,却压不住他掌心蒸腾的热气。
他屈指一弹,床头烛台上的火苗“轰”地窜起三寸,映得雕花帐幔上的金丝牡丹都晃了晃。
这不是《莲花宝鉴》的功法,倒像是...他前世那些见不得光的邪术。
“八...八级顶峰?”剔骨的声音发颤,手中的药碗险些摔在地上。
她跟了江镇三年,自然知道圣凯因家族最年轻的八级修士是二哥查理,二十五岁才勉强摸到门槛,而她的少爷,不过刚满十七。
窗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江镇转头,正撞进哈里管家惶急的眼神里。
老管家的领结歪在颈侧,平日梳得油亮的银发乱成鸟窝,左手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杏仁饼——那是安迪最爱的点心。
“哈里。”江镇开口,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冷硬,“老九和老十,在哪儿?”
哈里的喉结动了动。
他的目光扫过江镇床头晃动的烛火,又落在小贝贝炸毛的狐尾上,最后定格在江镇眉骨处若隐若现的金纹上——那是五哥元神碎片留下的印记。
“三少爷...”老管家的声音发涩,“您昏迷时,东跨院的梧桐枯了。”
江镇的瞳孔骤缩。
圣凯因家族的梧桐林是初代家主用本命精血浇灌的,每株树对应一位嫡系子孙的命数。
去年老七暴毙时,第七棵梧桐的叶子一夜落尽;上个月老八染疫,第八棵树的树皮裂开蛛网似的纹路。
“老九和老十的树,倒了。”哈里从袖中摸出两片焦黑的梧桐叶,叶脉里还凝着暗红的血珠,“晨起打扫的仆役说,听见东跨院有锁链崩断的声音。
等他们赶过去...树桩上刻着’恶‘字,墨迹还在往下淌。“
江镇的手指无意识地抠进床沿。
檀木在他指下裂开细缝,像极了五哥眉骨处的金漆裂痕。
他想起元神世界里那池翻涌的黑浪,那些抓他脚踝的模糊影子——原来老九老十不是“动了”,是彻底从业力里醒了。
“他们长什么样子?”
“像您。”哈里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但眼睛是黑的,没有眼白。”
小贝贝突然发出尖细的呜咽。
它从江镇膝头窜下,爪子扒着窗棂往外抓,鼻尖朝着东跨院的方向不住翕动。
江镇顺着它的视线望过去,正看见两团黑影掠过围墙,其中一个在墙头上顿了顿,转过脸来——确实是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只是左眼角有道刀疤,正往下滴着黑血。
“嗤。”江镇笑了,可那笑里没有温度,“前世杀的人里,有个刀疤山贼,抢了商队的货还要砍断人家的手。
我当时觉得他死得太便宜,多割了他三刀。“他摸了摸小贝贝的脑袋,狐狸立刻安静下来,”原来这因果,是要我亲手了断。“
“三少爷!”哈里突然扑过来,抓住他的手腕,“您不能去!
老爷今早差人送了信,说要在家族祠堂召见您——“他的声音突然卡住,目光飘向江镇身后。
江镇转头,正看见五哥的身影从虚空里凝出来。
道袍上的菩提子串泛着幽光,眉骨的金裂比昨日更明显了些。
“树种的事。”五哥直入主题,根本不在意哈里和剔骨惊恐的眼神,“图拉姆之星爆炸时,它裹着你的业力碎片逃了。
现在在圣凯因祖祠的地宫里,用怨气当养分。“他抬手点在江镇眉心,一段记忆涌了进来:漆黑的树根穿透青石板,盘在一口青铜棺上,每根须根都滴着腥甜的血。
“那口棺里,是初代家主。”江镇倒抽冷气。
他曾听老福耶说过,圣凯因家族的秘密都封在祖祠地宫,连现任家主安杰斯都没进去过。
“所以我要你尽快攒够十万功德。”五哥的声音里带着少见的急切,“功德越多,《莲花宝鉴》的金光越盛。
等你能把树种照出原形,我就能用菩提子串锁住它的根。“他指了指窗外的黑影,”至于那两个孽障——“
“我来处理。”江镇打断他,“老九老十是我前世恶念所化,该由我亲手渡化。”他转向哈里,“安迪呢?
今早我醒前,他是不是在院子里?“
哈里的脸色瞬间惨白。
他下意识去摸袖袋,却摸了个空——那是安迪总爱翻他口袋找糖的位置。
“安迪...安迪说要去厨房帮厨。”老管家的舌头突然打结,“可...可方才我去厨房问,张妈说他根本没去。”
江镇的心跳漏了一拍。
小贝贝又开始呜咽,这次它的爪子死死抠住江镇的裤脚,往门口拖。
“少爷!”剔骨突然指着窗外,“东跨院的方向有火光!”
江镇冲到窗边。
暮色里,东跨院的方向腾起一缕黑烟,隐约能听见瓷器碎裂的声响。
而在黑烟上方,两道黑影正抓着什么东西往围墙外窜——那东西裹着明黄色的斗篷,露出半截雪白的手腕,腕上戴着他去年送安迪的银铃铛。
“是安迪!”剔骨尖叫。
江镇的瞳孔收缩成针尖。
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震得耳膜发疼。
前世他害死过太多人,这一世他发过誓要护好身边人,可安迪...
“五哥!”他转头,却发现元神世界的雾气已经散了。
五哥的身影正在变淡,最后只留下一句话:“功德要快。”
“哈里,备马。”江镇扯过床头的玄色披风,银质莲花扣“咔嗒”一声扣上,“剔骨,去通知史蒂夫,就说东跨院有变故。”他弯腰抱起小贝贝,狐狸的尾巴扫过他的脸,带着湿漉漉的暖意,“老九老十想要我的命,安迪...是他们的人质。”
哈里还站在原地发愣。
江镇抓过他的手腕,将半块杏仁饼塞进他掌心:“安迪最讨厌凉掉的点心,等我带他回来,你得重新烤一炉。”
老管家的眼泪终于掉下来。
他重重抹了把脸,转身往马厩跑,靴跟在青石板上敲出急雨般的声响。
江镇望着窗外渐浓的暮色,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披风上的莲花纹。
老九老十、树种、安迪...他突然笑了,笑容里带着几分前世的狠劲,又混着这世的坚定。
“前世我是恶人,这世...我偏要做那渡恶的佛。”
他跃出窗户的瞬间,小贝贝的银铃铛在他怀中轻响。
而在东跨院方向,一声尖锐的哭嚎刺破天际——是安迪的声音,带着他熟悉的奶气,喊的却是:“江镇哥哥!
他们说你不要我了!“
江镇的脚步顿了顿。他摸了摸胸口,那里还留着莲花池的凉意。
该来的,总要来的。
而这次,他不会再让任何人从他手里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