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满时分,米格烈山巅的寒雾被龙焰灼出个圆洞。
康斯坦丁庞大的龙躯蜷缩在洞穴深处,玄铁镜悬在他爪心,镜面映着安迪雪白色的皮毛——那层被揉碎的星光般的鳞纹,此刻正随着月光流转出清晰的龙纹图腾。
“嗷——”巨龙的龙吟震得洞壁落石,他化为人形时连衣袍都来不及整理,玄色绣金的龙纹大氅拖在地上,苍白的手指微微发颤。
这是米格烈山最尊贵的龙王,百年间连人类帝王都要跪迎的存在,此刻却像个最普通的父亲,蹲在安迪面前,喉结滚动着唤:“阿洛?
我的小阿洛?“
安迪歪着脑袋,尾巴尖无意识地扫过康斯坦丁的手背。
它早上才偷吃了江镇藏在橱柜顶层的蜂蜜蛋糕,此刻肚子正撑得圆滚滚,对这个突然出现的银发男人毫无兴趣。
倒是玄铁镜上的冷光让它想起江镇书房里那面会照出妖怪影子的镜子,于是伸出粉舌头舔了舔镜面。
“龙威......龙鳞......”康斯坦丁喉间溢出破碎的笑,指尖抚过安迪耳后的金鳞,那里的温度和他记忆里一模一样——十三年前,刚孵化的小龙崽总爱扒着他的龙角打盹,鳞片也是这样暖融融的。
他眼眶发红,突然将安迪抱进怀里,龙纹大氅的金线硌得雪狼耳朵发痒:“你在人类那里受了多少苦?
他们有没有饿着你?
有没有......“
“汪?”安迪被勒得直蹬腿,爪子扒拉着康斯坦丁的胸口。
它闻到对方身上有股陌生的龙涎香,远不如江镇身上的莲花膏好闻。
最关键的是,这个男人的怀抱虽然温暖,却没有藏肉干的口袋——江镇每次抱它时,袖口里准能摸出半块酱牛肉。
“父亲?”安迪试探着用江镇教的人类语言,舌头卷不直那个音节,“父亲...能放我下来吗?
江镇哥哥说,饭后要散步消化,不然会变成胖狼。“
康斯坦丁的动作僵住了。
他望着怀中小狼圆滚滚的肚皮,突然想起当年阿洛失踪前,自己正为了对抗深渊恶魔闭关三月,连小龙崽第一次化形都没能在场。
如今重逢,孩子的记忆里竟全是另一个人类的影子。
“江镇是谁?”他声音发沉,龙威不自觉地溢出半分。
洞壁的烛火瞬间熄灭,安迪却只是打了个喷嚏,尾巴尖卷住康斯坦丁的一缕银发——这是它跟江镇学的,被凶时要装可怜。
“主人呀。”雪狼歪头,“主人会给我做蜂蜜烤鹿腿,会在我咬坏窗帘时捏我耳朵,会在打雷的夜里抱着我睡。
上次我偷喝了他的桂花酿,他骂了我半个时辰,可最后还是用热毛巾给我擦爪子......“它越说越开心,尾巴在康斯坦丁腿上拍出啪啪的响声,”对了对了,主人说明天要带我去钓鱼,他说钓到的第一条鱼要给我做糖醋鱼块!“
康斯坦丁的指节捏得发白。
他能清晰感知到安迪体内属于龙族的血脉在欢腾,可这小狼的每句话都像根细针扎进他心口——原来这十三年,他的孩子不是被虐待,而是被另一个人类用最温柔的方式养得这样鲜活。
“主仆契约。”他突然抓住安迪的前爪,龙息在掌心凝成淡青色的光,“我可以帮你解除,你跟我回龙谷,要什么都有。”
安迪后缩了半步,圆眼睛里第一次有了警惕:“主人说过,契约是相互的。
他保护我,我保护他。
上次海妖袭击纽因港,我替他挡了三根骨刺呢!“它仰起头,耳后的金鳞在月光下一闪,”而且...而且主人做的糖醋鱼块,龙谷里肯定没有!“
康斯坦丁的龙纹大氅无风自动。
他活了三千年,见过无数为利益背叛的人类,却第一次被一只小狼的忠诚刺得眼眶发酸。
他站起身,玄铁镜“当啷”坠地,镜面映出他扭曲的倒影:“很好。
我倒要看看,是你的糖醋鱼块厉害,还是我米格烈山的龙威更重。“
同一时刻,纽因港的海边正翻涌着血色残阳。
江镇站在礁石上,海风掀起他的墨色披风,露出腰间悬挂的莲花玉牌——那是《莲花宝鉴》的器灵所化,此刻正随着他的心跳微微发烫。
“领主大人。”波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位神秘谋士的黑袍沾着星点盐渍,显然是刚从海船下来。
他望着江镇的背影欲言又止,喉结动了动,最终只是说:“三日前的鱼人潮,您......”
“你就不想问,我凭什么能在一瞬间灭掉十万鱼人?”江镇突然转身,莲花玉牌的金光刺破暮色。
他的瞳孔里流转着淡金色的纹路,那是《莲花宝鉴》第九重“渡厄”境的征兆——前世作为恶人的他,本不该修出这样纯粹的佛性。
波特的脚步猛地顿住。
他记得三日前的海平线,江镇只是抬手按在胸口的莲花印记上,整片海域就腾起金色的莲花,每朵莲花都裹着鱼人的尸体沉入海底。
那不是人类能拥有的力量,更像是某种...被封印的因果。
“您的力量......”他声音发涩,“和圣凯因家族的诅咒有关?
还是......“
“和我前世有关。”江镇打断他,指尖划过礁石上的裂痕——那是他方才随手一击留下的。
海风卷着他的发梢,露出额角若隐若现的红痣,“波特先生,你总说要辅佐我登顶权力巅峰。
可你有没有想过,当你知道我是百世恶人转世,当你知道这具身体里封印着足以毁天灭地的业火......“他突然笑了,笑容里带着几分自嘲,”你还敢站在这里吗?“
波特的手无意识地攥紧黑袍。
他望着江镇眼中的金光,想起二十年前那个暴雨夜,老福耶抱着襁褓中的婴儿冲进教堂,说这孩子是“最肮脏的业障”。
可此刻,业障却站在他面前,用最干净的眼神问他是否害怕。
“我......”他刚开口,海平线突然传来一声清越的龙吟。
江镇的脸色骤变,莲花玉牌的金光暴涨三寸——那是安迪在呼唤他。
“该走了。”江镇转身要走,却又停住脚步,“波特,有些秘密,知道得太早不是好事。”他的声音被海风撕碎,“但你最好记住......”
“我护着安迪,就像护着我自己最后一点人性。”
暮色彻底笼罩了海面。
波特望着江镇远去的背影,缓缓跪坐在礁石上。
他捧起一把被血染红的海沙,指缝间漏下的细沙里,隐约能看见几点金芒——那是莲花飘落时留下的碎屑。
“最肮脏的业障......”他低语,眼中的迷茫像涨潮的海水,“还是最干净的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