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镇推开门时,晚风裹着槐树的甜香撞进鼻腔。
前厅的烛火在铜盏里晃,将康斯坦丁的影子拉得老长——那道影子像条蜷缩的龙,尾尖扫过安迪沾着麦饼屑的小鞋。
“阿辰哥哥!”安迪立刻松开攥着江镇衣角的手,踮脚扑过来,发间的银铃叮咚作响。
她肉乎乎的小手还攥着半块麦饼,刚才偷偷往江镇袖袋里塞的时候,碎渣子蹭得他手腕发痒。
此刻倒理直气壮,举着麦饼往他嘴边送:“安迪藏了半天,都软啦,哥哥快吃!”
江镇蹲下身接住,麦饼带着孩子掌心的温度,边缘还沾着点酸梅汁。
他余光瞥见康斯坦丁喉结动了动,握剑柄的指节泛白——那柄龙纹剑是北境铸剑师用陨铁打造的,传闻能劈开山脉。
可此刻剑鞘上的宝石没了平日的冷光,像被什么温软的东西捂化了。
“三少爷。”康斯坦丁开口,声线比传闻中柔和许多。
他向前半步,阴影里的面容终于清晰:眉骨高得像龙脊,眼尾有暗红鳞片,是龙族返祖的特征。“在下康斯坦丁·逐日,冒昧来访,是为小女安迪。”
“小女?”江镇的指尖在安迪发顶顿住。
孩子正揪他的耳垂,把麦饼渣子蹭在他耳垂上,浑然不觉气氛变化。
他能听见自己心跳声,一下下撞着莲花玉牌——那玉牌此刻不烫了,反而沁着微凉的触感,像在提醒他什么。
康斯坦丁从怀里取出块青铜镜。
镜面蒙着层灰,他用袖口擦了擦,映出安迪腕间的银镯。“这镯子是逐日族的血脉印。”他指节叩了叩镜中银纹,“三天前我在龙眠谷解了禁术,镜中映出谁的血脉,谁就是逐日家的骨血。”
安迪歪头看镜子:“安迪的镯子是老福耶爷爷给的!
他说戴银镯子不招蚊子。“她伸手去摸镜面,康斯坦丁猛地缩手,又慌忙稳住动作,喉结滚动着:”是...是我让人送到圣凯因庄园的。
老福耶说这孩子总发烧,银器能镇惊。“
江镇的指甲掐进掌心。
前世他见过太多谎言,此刻却辨不清康斯坦丁的真假——龙族最恨血脉被篡改,若安迪真是他女儿,康斯坦丁断不会容忍她流落在外;可若不是...龙爵为何要认个凡人孩子?
“安迪在我这儿很好。”他站起身,将安迪护在身侧。
孩子不明所以,还在拽他的腰带玩:“哥哥抱安迪看月亮嘛,安迪要指最亮的那颗给康斯坦丁叔叔!”
康斯坦丁的目光扫过安迪发间的银铃,又落在她沾着麦饼渣的嘴角。
他突然单膝跪地,与安迪平视:“安迪可愿跟父亲回龙岛?
那里有会飞的马车,有会唱摇篮曲的雪狼,还有...能堆到房顶高的酸梅糖。“
安迪的眼睛亮了:“比阿辰哥哥藏在酒窖的酸梅糖还多?”
“多十倍。”康斯坦丁声音发颤,“你想要多少,父亲都让人去极北之地摘最甜的梅子。”
江镇感觉胸腔发闷。
安迪来兰宁城三个月,总说“阿辰哥哥的酸梅糖最甜”,可此刻孩子的小手指在空气中画圈,显然在想象十倍的酸梅糖有多大一堆。
他蹲下来,轻声问:“安迪是更喜欢酸梅糖,还是更喜欢哥哥的麦饼?”
“都喜欢!”安迪扑进他怀里,银铃响成一片,“哥哥的麦饼有槐花香,龙岛的酸梅糖...可能没有!”她仰起脸,鼻尖蹭着江镇下巴,“安迪要和哥哥一起吃酸梅糖,一起等老福耶爷爷烤麦饼,还要...还要看哥哥在城主台发金光!”
康斯坦丁突然别过脸去。
江镇看见他眼角的鳞片泛起水光——龙族轻易不掉泪,那是血脉共鸣时的灼痛。
这位传闻中弑过三任龙王的叛逆巨龙,此刻像被抽了脊骨的兽,肩膀微微发抖。
“三少爷。”他重新抬头时,眼尾的鳞片恢复了暗红,声音却哑得厉害,“在下无意抢人。
只是...只是想常来看看她。“他从袖中取出个檀木盒,推到江镇脚边,”这是逐日族的护心镜,能挡七级以下的斗气。
安迪戴着,我...我便安心些。“
江镇没接。
他能感觉到莲花玉牌在发烫,不是之前的灼烧,而是一种温和的震颤,像在回应康斯坦丁的情绪。
前世他杀人时,玉牌会渗出血痕;这一世救人时,玉牌会泛金光——此刻的震颤,莫不是在说...这龙爵的心意是真的?
“阿里扎。”他喊来门外的仆人,“带安迪去厨房拿新烤的麦饼,要加蜂蜜的。”
安迪立刻蹦起来,拽着阿里扎的袖子跑了。
厅里只剩江镇和康斯坦丁,烛火在两人之间投下两个交叠的影子。
“三少爷在怕什么?”康斯坦丁突然笑了,龙族特有的低哑笑声震得烛火摇晃,“怕我夺人?
怕安迪离开?
还是...怕自己护不住她?“
江镇的手指无意识抚过胸口的玉牌。
密室里,剔骨的话突然在耳边响起:“康斯坦丁杀过龙王,叛过龙岛,连人类的皇帝都要称他一声’北境之锋‘。
这样的人,若真把安迪当女儿...“
“我不怕。”他直视康斯坦丁的眼睛,“但安迪认的是我这个哥哥。
你若真想对她好,便该先学怎么当哥哥。“
康斯坦丁的瞳孔骤缩——那是龙族被激怒的征兆。
可下一刻,他突然仰头大笑,震得房梁上的灰簌簌往下落:“好个’学当哥哥‘!
三少爷可知,我活了四百年,连龙蛋都没孵过?“他站起身,龙纹剑在鞘中轻鸣,”但为了这孩子,我学。“
他走到门口又停住,回头时眼尾的鳞片闪着幽光:“三少爷,今晚的宴席,我带了龙岛的葡萄酒。
听说你爱喝甜的?“
江镇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莲花玉牌还在震颤,这次他听清了——那不是前世的血痕,不是今生的金光,而是某种更温暖的东西,像安迪往他袖袋里塞麦饼时,指尖轻轻挠过的痒。
密室里,剔骨的茶盏突然裂了道细纹。
他盯着那道纹路,仿佛看见两个影子在纹路里交缠:一个是浑身浴血的前世江镇,一个是抱着孩子的现世兰宁领主。
茶雾袅袅升起,模糊了他的视线,却清晰映出窗外的月光——康斯坦丁的龙纹披风在月光下泛着银鳞,像条蛰伏的巨龙,正缓缓舒展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