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龙辇的皮毛坐垫被撑得鼓鼓囊囊,十三个小包裹像煮熟的饺子般滚来滚去。
江镇怀里的小贝贝正揪他的发绳,另一个裹着湖蓝缎子的女娃蹬开襁褓,藕节似的小腿在他手背蹭出一片红。
“三少爷!”阿里扎举着块印着并蒂莲的尿布,手指把布料绞成了麻花,“这...这面是朝上还是朝下?”他耳尖红得要滴血,喉结动了动,“当年学握刀时,师父说刀刃要贴掌心,可这尿布...”
“先擦粉再裹。”剔骨蹲在角落,手里的铜盆晃得热水四溅。
这位封号斗神的玄铁战靴上沾着奶渍,平时冷硬的下颌此刻绷成可笑的弧度,“我...我娘说过,小娃屁股要保持干爽。”他突然僵住——被他托着的女娃正攥着他的络腮胡,吧嗒吧嗒往嘴里塞。
江镇额角跳了跳。
他解下外袍垫在腿上,接住滚到脚边的粉团子,指尖刚碰到娃的后颈就触电般缩回——这小身子软得像团云,比他当年握过的任何兵器都难把控。
怀里的小贝贝突然咬住他的耳垂,温热的口水渗进衣领,他却连躲都不敢躲。
“爹,你抱错了。”
清凌凌的童声从车帘外飘进来。
江镇抬头,看见十二岁的亚历克斯扒着车窗,墨色发梢沾着雪粒,手里还提着个雕花木盒。
这孩子生得像极了他娘,眼尾微微上挑,此刻却抿着唇,像在审视什么重大战局。
“要让妹妹的头枕在肘弯,脊椎和腰得贴紧你。”亚历克斯翻身上车,动作比他练剑时还利落。
他接过江镇怀里的粉团子,指尖轻轻托住婴儿后颈,另一只手垫在腿弯,那团软乎乎的小身子立刻安静下来,攥住他的袖口发出“咕咕”声。
阿里扎的嘴张成o型,剔骨的络腮胡抖了抖。
江镇盯着儿子泛红的耳尖——这孩子平时练剑被他训斥时都没这么认真过。
“尿布要先折成三指宽,”亚历克斯从木盒里取出块新尿布,“粉要撒在腹股沟,别沾到肚脐。”他示范着给女娃换好,又从怀里摸出个小羊皮裹着的奶瓶,“温奶要滴在手背试温度,妹妹们在时间静止空间里停了三年,肠胃弱,得用小米汤过渡。”
“你...你怎么会这些?”江镇喉头发紧。
他突然想起这半年来,每次他练剑晚归,总能看见亚历克斯抱着小贝贝在廊下哄睡;每次他翻书到深夜,总能听见隔壁传来压低的哼歌声——是那首他娘当年哄他睡觉的《摇篮曲》。
“小贝贝出生时,奶娘说爹总在战场,”亚历克斯低头调整奶瓶角度,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影子,“我就跟着学了。”女娃吧嗒着奶嘴,在他怀里蹭了蹭,他耳尖更红了,“爹总说,要护着重要的人。”
江镇的手指蜷进掌心。
车外的雪光透进来,落在亚历克斯微颤的睫毛上,像落了层星子。
他突然想起前世在血池里打滚时,从没想过会有这样的时刻——闻着奶香味,听着婴儿的咕嘟声,看儿子认真哄娃的模样。
“阿里扎,去把老福耶备的小米粥端来。”江镇声音发哑,伸手接住又滚过来的女娃。
这次他记得托住后颈,感觉到小身子软乎乎的重量,“剔骨,把炭盆往边上挪挪,别烫着娃。”
“是!”阿里扎像接到军令般冲下车,皮靴踩得雪渣飞溅。
剔骨小心翼翼抱起炭盆,络腮胡上沾着的奶渍在火光里发亮。
十三个小娃渐渐安静下来,有的攥着亚历克斯的袖口打盹,有的揪着江镇的腰带啃。
亚龙辇里飘着小米粥的甜香,混着婴儿身上的奶味,暖得人眼眶发酸。
“爹,”亚历克斯把最后一个女娃放进铺着软被的藤篮,“她们以后...要当圣子的侍童吗?”
江镇一怔。
他望着藤篮里皱着眉头蹬腿的小娃娃,突然想起圣凯因家族那些从小被训练成死士的孩子,想起自己前世被刻在骨头上的恶咒。
“不。”他伸手摸了摸最近的女娃的小脚丫,触感像刚剥壳的鸡蛋,“她们要上族学,学识字,学绣花,学怎么给喜欢的人熬一碗热粥。”他抬头看向亚历克斯,少年眼里的光让他想起小贝贝的眼睛,“就像你和小贝贝一样,当普通的孩子。”
亚历克斯笑了,眼尾的弧度像极了他娘。
车外传来亚龙的嘶鸣,斗神岛的青铜门已经近在眼前。
“到了。”车夫的声音裹着风雪撞进来。
江镇裹紧大氅,把藤篮拢在怀里。
亚历克斯抱着小贝贝跟在身后,阿里扎和剔骨一人提两个藤篮,脚步比往日轻了三倍。
斗神岛的积雪被扫成了雪堆,仆役们见了他们都行礼,却没人敢靠近那些藤篮。
江镇踩着青石板往史蒂夫的宿舍走,越走越不对劲——平时挂在廊下的大哥亲手雕的木剑不见了,窗台上养的金盏菊被连根拔起,连门框上那道他去年练剑时劈出的裂痕都被木灰填了。
“史蒂夫呢?”他抓住路过的杂役,指节捏得发白。
杂役浑身发抖:“回...回圣子,大公子昨日被刑部带走了,说是...说是私藏禁书,通敌叛国。”
江镇的血“轰”地冲上头顶。
他松开手,转身撞上迎面走来的弗琳达。
这姑娘是学生自治会副会长,平时总板着张脸,此刻却垂着眼,手指绞着袖口的银线。
“为什么没人通报?”江镇声音发颤,“史蒂夫的事,你们自治会...”
“圣子。”弗琳达突然退后一步,像是怕被他碰到,“国法无情,大公子的罪证确凿。”她抬头时,江镇看见她眼底闪过一丝慌乱,“您该去刑狱司...领他的遗物。”
亚龙辇的铃铛声从身后传来,寒风卷起地上的雪粒,打在江镇脸上像刀割。
他望着弗琳达紧绷的下颌线,突然想起山坳里那声哨响,想起冰面下细碎的破裂声。
“弗琳达。”他伸手扣住她的手腕,触感冷得惊人,“你告诉我,史蒂夫...他真的会通敌?”
弗琳达的睫毛剧烈颤动,嘴唇动了动却没出声。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咚——”的一声,像敲在江镇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