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的破门在风里吱呀作响,江镇刚要推门进去,却见史蒂夫突然挡住他的肩膀,嘴角憋着笑:“三少爷,方才切克说的两间房,是男客住东厢,女眷住西厢。”他朝里屋努努嘴,“雪姬姑娘是您名义上的夫人,按理该同屋——可西厢那间漏雨,我刚瞧了,床板都霉透了。”
雪姬的耳尖瞬间红到脖颈根,原本攥着江镇披风的手“刷”地松开,像被火烫了似的藏到身后。
她盯着自己磨破的鞋尖,声音细得像蛛丝:“我、我不怕黑了...我去西厢就行。”
江镇这才注意到,史蒂夫的靴子上沾着湿泥——看来方才他趁众人不察,先去探了房。
少年喉结动了动,突然弯腰把披风解下来,搭在雪姬肩头:“西厢漏雨,你穿厚些。”他又转头对史蒂夫道,“你去把草垫抱两床来,铺在漏雨的地方。”
史蒂夫应了声,转身时冲江镇挤眉弄眼。
雪姬抱着披风,指尖轻轻蹭过毛边,突然抬头:“阿辰哥哥的披风有松木香。”她说着,又慌忙低下头,“我、我去西厢了。”
等雪姬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江镇才松了口气。
他摸着腰间的《莲花宝鉴》,书页被体温焐得发软——方才那番慌乱,倒比面对安杰斯公爵的家法时更让他心跳。
次日天未亮,切克便催促众人启程。
地堡入口藏在风蚀谷深处,需穿过半里沙暴区。
雪姬裹着江镇的披风走在最前,发梢沾了沙粒,在晨光里闪着金斑。
“到了。”切克用剑尖挑起一块伪装成岩石的铁板,下面露出黑黢黢的洞口。
地堡里霉味呛人,火把点燃的瞬间,江镇看见石壁上挂着几十张兽皮——油光水滑的,正是他们路上见过的胡胡兽。
“早膳有烤胡胡兽肉。”领路的仆人掀开草席,陶盆里堆着焦黑的肉块,“这畜生最是蠢笨,拿萝卜一引就撞陷阱。”
雪姬的脚步突然顿住。
她盯着陶盆里半张未剥净的兽脸——那圆溜溜的眼睛还凝着泪,嘴角甚至挂着半截没咽下的萝卜。
小姑娘的脸“刷”地白了,手扶住墙才没栽倒:“阿辰哥哥...它、它好像在哭。”
江镇刚要安慰,却见那仆人嗤笑一声:“哭什么?
这畜生连人话都听不懂。“他蹲下来扯兽皮,指尖刚碰到胡胡兽的耳朵,那尸体突然抽搐起来——不是临死的痉挛,而是像在躲避什么。
“等等。”江镇按住仆人的手。
他凑近胡胡兽的眼睛,发现瞳孔里映着模糊的光影,竟像在聚焦。“它能看见我们。”他低声道,“方才切克说‘蠢笨’,可胡胡兽要是真没灵性,怎么会撞陷阱?”
“三少爷有所不知。”老福耶不知何时凑过来,声音压得极低,“布罗克曼家的仆人总说胡胡兽是‘会动的肉’,可我昨日听见厨房婆子骂——说那畜生被剥皮时,嘴里呜呜咽咽的,像在喊‘疼’。”
雪姬的指甲掐进江镇手背。
江镇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炸开——是《莲花宝鉴》里“众生皆有灵”的经文,还是前世屠城时被他踩碎的婴孩哭声?
他猛地转身揪住仆人衣领:“胡胡兽到底能不能说话?”
仆人被他勒得翻白眼:“能...能说几个词!
老夫人说过,这是魔种,留着说话的灵性害人!“
江镇的手松开。
他望着陶盆里的肉块,胃里翻涌得厉害。
前世他杀人如麻时,总说“蝼蚁而已”;如今见这能言的胡胡兽被分食,才明白“蝼蚁”二字,不过是强者的借口。
“把地堡里所有胡胡兽都放了。”他对切克道,“再把存粮分一半给谷里的流民——他们饿极了才会吃胡胡兽,不是吗?”
切克挑眉:“三少爷这是要行善?”
“是还债。”江镇摸出《莲花宝鉴》,书页在火光里泛着青灰,“还前世欠的,今世该补的。”
雪姬突然攥住他的手腕。
小姑娘的手凉得像冰,却把他掌心的汗都蹭干了:“阿辰哥哥,你做的是对的。”
地堡深处传来铁链拖拽的声响。
老福耶指了指走廊尽头:“老夫人在等您。”
海伦奶奶的房间点着龙涎香。
她倚在檀木榻上,白发梳得整整齐齐,眼角的皱纹里却凝着刀刻般的利光:“圣凯因家的三少爷,怎么想起逛我这破地堡?”
“来找故人留下的东西。”江镇垂眸,避开她的视线——这是《莲花宝鉴》教的“藏锋术”,“听说布罗克曼家有本《律法变迁史》,我想借来看。”
“九级圣器现世那日,圣凯因家的家主也在罚罪之城。”海伦奶奶突然笑了,“三少爷进那城的方式,可和旁人不同——是被雷劈进去的,对吗?”
江镇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想起那日天劫劈碎虚空,自己被卷进罚罪之城的画面——连史蒂夫都不知道的细节,这老夫人怎会知晓?
“我命硬。”他扯出个笑,“雷劈不死。”
海伦奶奶的目光扫过他腰间的逝雪剑剑鞘。
那是史蒂夫昨日在沙地里捡到的,剑刃却不知去向。“既是来借书,便去书库吧。”她挥了挥手,丫鬟捧着一本旧书过来,“这是我让人抄的《最高联席会议律法变迁史》,原版在书库最里层。”
书库潮湿,霉味混着墨香。
史蒂夫翻着一本《北境魔兽志》,突然“咦”了一声:“这里说胡胡兽是上古冰族的契约兽,能听懂人言,还会用爪子写字!”
江镇的手顿在一本黑皮密卷上。
封皮烫着金线,写着“魔族·星轨录”。
他翻开第一页,血就往头顶涌——上面画着和《莲花宝鉴》里一模一样的往生莲,旁边用朱砂批注:“星辰之海的银月祭祀,持莲者可解轮回。”
“阿辰?”史蒂夫察觉他不对劲,凑过来看,“这是...你外公的笔记?”
江镇的指尖在“银月祭祀”四个字上发抖。
他记得母亲临终前说过,外公是去星辰之海寻找“解咒之法”后失踪的。
密卷里夹着半张旧地图,边缘泛黄,正中央标着“银月祭坛”。
“咚!咚!”
急促的脚步声撞破书库的寂静。
切克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三少爷,谷外有动静——库尔斯克家的人带着重装骑兵来了!”
江镇猛地合上密卷。
他望着窗外摇晃的树影,突然想起海伦奶奶递书时,指腹轻轻按了按“星轨”二字。
原来这地堡里的秘密,远不止胡胡兽的眼泪。
他把密卷塞进怀里,转头对史蒂夫道:“去牵马。”余光瞥见雪姬站在门口,手里攥着块烤胡胡兽肉——是方才他让人分给流民的。
小姑娘冲他笑,睫毛上还沾着没擦净的泪。
风从书库的破窗灌进来,翻起《星轨录》的纸页。
最后一页的字迹模糊,却清晰写着:“持莲者,当寻银月祭祀——那是解开百世轮回的钥匙。”
江镇摸了摸胸口的密卷。
他突然明白,为何《莲花宝鉴》总说“善缘”——有些因果,早在外公带着往生莲踏进星辰之海的那天,就已经缠上了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