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愿意。”
当这三个字在沈砚意识中响起的瞬间,青铜砚台突然爆发出耀眼的光芒。
那光芒并非刺眼的亮色,而是柔和的青绿色,如同初春的柳枝,带着生机与阴寒交织的气息。光芒顺着沈砚的指尖蔓延,沿着他虚幻的身体向上攀爬,最终在他的眉心处停下,凝聚成一个淡淡的符文——那符文形似古篆的“契”字,流转着温润的光泽。
与此同时,书房里的阴气剧烈翻腾起来,像是被唤醒的潮汐,朝着青铜砚台汇聚。庭院里的阴噬者发出惊恐的尖啸,它们似乎感受到了某种令它们畏惧的力量,攻击的节奏明显放缓。
沈砚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与这座古宅、这方砚台建立起了一种密不可分的联系。他不再是飘浮无根的游魂,而是能真切地“感知”到古宅的每一处角落——庭院里的杂草,书房里的残页,甚至是墙壁上的裂缝。他能感受到古宅的“呼吸”,那是阴气的吞吐,与自己的气息同步起伏。
更重要的是,他的身体正在发生变化。
原本虚幻的轮廓逐渐凝实,虽然依旧苍白透明,却不再像之前那样毫无质感。当脚掌第一次真切踩在冰冷的青石板上,那种坚硬、凉润的触感顺着经脉蔓延至意识深处,沈砚猛地僵住,指尖微微颤抖。他下意识地弯腰,触摸地面的青苔,粗糙的质感清晰可辨,眼泪毫无征兆地涌上眼眶——这是他第一次“触摸”到世界,却又分不清这份真实是恩赐,还是转瞬即逝的幻影。
“契约已成。”婉娘的声音在书房里响起,这一次不再是模糊的低语,而是清晰可闻,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疲惫,“从今往后,你我共生,你的阴气便是我的力量,我的庇护便是你的依靠。”
沈砚低头看着自己凝实了许多的双手,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有喜悦,有感激,还有一丝挥之不去的茫然。他开口,第一次发出了属于自己的声音——那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虚幻的质感,却异常清晰:“婉娘?”
“嗯。”婉娘应了一声,书房中央的阴气开始凝聚,逐渐形成一个半透明的女子虚影。
她身着一袭淡绿色的古裙,裙摆上绣着细碎的槐花纹样,长发披肩,面容清丽,眉宇间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忧伤。她的身影有些虚幻,像是随时会消散,却又带着一种坚韧的执着,正是沈砚之前在幻影中看到的那个女子。
这就是槐安宅的宅灵,婉娘。
婉娘的目光落在沈砚身上,带着一丝审视,还有一丝复杂的情绪:“你真的没有任何记忆?”
沈砚摇摇头,语气中带着一丝茫然:“没有。我醒来就在这古驿道上,被阴气牵引到这里。我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从哪里来。”
婉娘沉默了片刻,眼神中的忧伤更浓了:“无过往,无执念,却能与我缔结契约……或许这真的是天意。”她转头看向窗外,目光似乎穿透了厚厚的墙壁,落在了庭院里的槐树上,“柳郎当年离开时,曾说过,若有朝一日,有人能触碰到砚台核心,与我缔结契约,便是他的执念得以化解之时。”
“柳郎是谁?”沈砚问道,“他是你的亲人?”
“是我的未婚夫。”婉娘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百年前,他是赴京赶考的书生,我们约定,等他高中状元,便回来娶我。他走的时候,带走了我的一缕魂魄,封存在这方砚台中,说要带着我一起去京城,看遍长安花。可他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沈砚静静地听着,心中涌起一丝同情。百年的等待,对于一个执念深重的宅灵来说,该是何等的漫长与痛苦。
“他会不会是遇到了什么意外?”沈砚问道。
“我不知道。”婉娘摇摇头,眼中满是迷茫,“我守着这座古宅,等了他一百年。最初的几十年,我还能感受到他的气息,知道他还活着。可后来,他的气息越来越淡,最终彻底消失。我尝试过离开古宅寻找他,却发现自己的意识被牢牢束缚在这方砚台中,无法远离。”
她转头看向沈砚,眼神中带着一丝期盼:“你能与我缔结契约,就能自由出入古宅。或许,你能帮我找到他,找到他失踪的真相。”
沈砚心中一动。他原本就想寻找自己存在的意义,如今,帮婉娘寻找柳郎,似乎成了一个明确的目标。而且,他能感觉到,柳郎的失踪,或许与自己的身世有着某种隐秘的联系——毕竟,是柳郎留下的契约,让自己得以凝实形体,获得存在的机会。
“我会帮你。”沈砚郑重地说道,“但我该去哪里找他?百年时间,物是人非,线索恐怕早已消失了。”
“不,还有线索。”婉娘说道,“柳郎当年赴京,乘坐的是一辆古驿灵舆。那灵舆并非凡物,而是阳间阴气凝聚的移动载体,有自身的意识,与柳郎有着深厚的羁绊。柳郎失踪后,灵舆便遗落在城郊的古驿道上,陷入了沉睡。”
“灵舆?”沈砚第一次听到这个词。
“嗯。”婉娘点头,“灵舆是阳间特殊的存在,分九阶,柳郎乘坐的是最低阶的灵舆,名唤‘青駃’。它能穿梭阴阳缝隙,感知阴气轨迹,是寻找柳郎线索的关键。而且,你若想在阳间行走,也需要灵舆的庇护——阳间阳气旺盛,你如今修为尚浅,仅凭自身阴气,很难长时间在外停留。”
沈砚明白了。灵舆不仅是寻找柳郎的线索,也是自己在阳间生存的必要工具。
“我这就去找它。”沈砚说道,心中充满了期待。
婉娘却摇了摇头:“不急。你刚缔结契约,修为低微,阴气尚未稳固。而且,阴噬者虽然暂时退去,但它们不会善罢甘休。你需要先在古宅中修炼,熟悉契约的力量,凝聚魂核,再去寻找青駃。”
她抬手,一道柔和的阴气朝着沈砚飘来:“这是我修炼百年的阴气温养,你吸收它,可加快凝实的速度。我会教你基础的阴气操控之法,待你凝聚魂核,成为真正的鬼修,再出发不迟。”
沈砚没有拒绝,任由那道阴气融入自己的身体。一股温暖的感觉蔓延开来,驱散了周身的寒意,眉心的契约符文也随之流转,身体变得更加凝实。
他看着婉娘忧伤而坚韧的身影,心中暗暗下定决心:不仅要找到柳郎的真相,还要找到自己存在的意义。或许,这两条路,本就是同一条。
庭院里的阴噬者已经消失不见,但沈砚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平静。阳间的世界,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复杂,阴噬者、阴阳师、地缚灵……还有更多未知的危险在等待着他。
但他不再是那个漂浮无依的游魂了。
他有了庇护之所,有了明确的目标,有了共生的伙伴。沈砚闭上眼,开始吸收婉娘传来的阴气,感受着契约带来的力量,心中的空洞逐渐被填满。他突然想起契约前婉娘的话,睁开眼问道:“你之前说的牵绊,具体是什么?”婉娘沉默片刻,如实回应:“我也不知。百年前柳郎设下此契时,只说‘共生者,需共担执念之重’。或许,未来某一天,你会感受到我的痛苦,甚至会被我的思念左右。”沈砚抚摸着眉心的契约符文,眼中没有后悔,只有一丝坚定:“既然是契约,便该共担。”他知道,从缔结契约的这一刻起,他的人生(或者说,鬼生),已经踏上了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而这条路的尽头,或许不仅有柳郎的真相,还有他自己存在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