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气如凝固的墨汁,将灵舆核心区域裹得密不透风。沈砚狂奔的身影在雾中踉跄,身后两名道士的呼喝声与桃木剑的阳气锋芒如影随形,更远处,三道黑影正以诡异的速度穿梭而来——那是被灵舆核心阴气吸引的中级阴噬者,通体漆黑如炭,佝偻的身形上泛着沥青般粘稠的阴气,指尖利爪映出幽绿寒光,所过之处,荒草瞬间焦化,地面裂开蛛网般的黑纹。
前有迷雾阻隔,后有道士追兵,两侧阴噬者的利爪已近在咫尺,阴冷的煞气几乎要穿透他的阴气屏障。沈砚喉间涌上一股腥甜,体内阴气在连续奔逃中耗散过半,眉心印记隐隐发烫,仿佛在预示着绝境的降临。
就在这生死一线,掌心的平安扣突然爆发出月华般璀璨的莹光,不再是微弱指引,而是如星瀑般奔流而出,挣脱掌心朝着雾霭深处飞去。莹光所过之处,浓雾如潮水退散,一道古朴而庞大的身影缓缓显露——那是一辆悬浮半空的车舆,墨色木材泛着历经千年的温润光泽,雕梁画栋间刻满云纹古篆,边角铜铃静悬不动,透着死寂的庄严。四只木质车轮古朴厚重,随着平安扣的莹光流转,渐渐浮现出银色纹路,如同有生命的星河在木头上蔓延。
这便是灵舆。
平安扣化作一道流光,精准嵌入灵舆车头凹槽。刹那间,整辆灵舆爆发出万丈银辉,银色纹路瞬间铺满车身,沉寂的铜铃骤然响起,钟声悠远如古寺梵音,震荡着周围的时空。混乱的执念幻影在钟声中纷纷退散,连时空扭曲的异象都暂时平复。
“嗡——”
灵舆发出低沉的共鸣,如同沉睡千年的巨兽苏醒。一道沉稳沙哑的男声直接响彻沈砚识海,不带丝毫情绪,却藏着穿越时空的沧桑:“千年等待,终遇契主。”
沈砚浑身一震,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他定在原地。灵舆散发的阴气纯粹而磅礴,不同于阴噬者的凶戾,也不同于自身的阴柔,那是承载了千年执念的厚重,如同古道扬尘,既沧桑又充满摧毁一切的力量。
“吾乃灵舆之灵,名唤青駃。”男声再次响起,“此身乃阴阳裂隙所化,承载历代执念而生,千年以来,只为等待能以纯粹执念唤醒吾之契主。”
话音未落,灵舆车头的平安扣骤然亮起,一道银色光柱射向沈砚眉心。那光柱并非温暖,而是带着千年沉淀的冰冷与磅礴,强行贯入他的识海。沈砚只觉得头颅仿佛被巨锤击中,无数记忆碎片不是流淌,而是蛮横地冲撞进来——古道扬尘、驿站钟声、无数张模糊却执着的面孔,以及柳明远那声清晰的叹息,带着不甘与期盼,如同烙印般刻在灵魂深处。
剧烈的痛苦让他几乎魂体溃散,阴气在体内疯狂翻腾,眉心印记滚烫如灼,仿佛要被这股力量撕裂。但就在崩溃的边缘,一股奇妙的联结突然生成,他的意识与灵舆的脉动融为一体,那些冲撞的记忆碎片渐渐沉淀,化作可感知的信息流。他“看见”柳明远手持折扇,将一枚玉佩(平安扣的另一半)放入灵舆凹槽,深深一揖,口中低语的执念如同丝线,缠绕在灵舆核心,也缠绕在他的识海。
“契约缔结,共生同源。”青駃的声音带着悠远的郑重。
灵舆的阴气顺着眉心印记涌入体内,温和却霸道地补足他耗散的阴气,滋养着濒临溃散的鬼修之体。沈砚能清晰感觉到,自己与灵舆建立起了生死与共的联结,灵舆不再是死物,而是他身体的延伸,意念所至,便能掌控这承载千年执念的古老存在。
“契主,强敌当前,需速离此地。”青駃的声音适时响起。
沈砚回过神,阴噬者的利爪已擦着他的肩头掠过,带出一缕阴气;道士的桃木剑裹挟着阳气刺来,灼烧感让他后背一阵发麻。他心念一动,灵舆的四只车轮瞬间爆发出耀眼银辉,银色纹路飞速旋转,碾过空气时撕开一道道细微的阴阳缝隙,黑阴白阳在缝隙中交织,形成通往未知方向的通道。
一股柔和的力量将他吸入车厢,内部宽敞简洁,黑色锦缎铺就的座椅旁,是灵木打造的操控台,镶嵌着与平安扣同源的晶石。沈砚手掌按上操控台,意念与灵舆完全融合,周围的一切都清晰地呈现在识海之中。
“古道疾行!”
随着青駃的声音,灵舆化作一道黑色流光,顺着阴阳缝隙穿梭而去。速度快得超乎想象,周围的景象如走马灯般倒退,阴噬者的利爪只抓到一片虚影,道士的呼喝声被远远抛在身后。沈砚感受着风驰电掣的冲击,心中涌起一股挣脱一切束缚、主宰自身命运的掌控感——自成为鬼修以来,他始终在躲藏奔逃,从未有过如此酣畅淋漓的掌控力。
灵舆穿梭过古驿道尽头,落在一片陌生的山谷中。车轮缓缓停下,银辉渐渐黯淡,平安扣从车头凹槽飞出,落回沈砚掌心,依旧带着温润的触感。他推开车门走下,身后的灵舆静静悬浮,墨色车身在微光中泛着光泽,铜铃偶尔发出一声清脆的回响。
而远处的古驿道方向,传来阴噬者不甘的咆哮,三道黑影竟撕开一道狭小而不稳定的裂隙,远远坠在后方,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被彻底甩开的两名道士中,年轻者愤然将桃木剑插入地面,年长的则面色凝重地收起罗盘,沉声道:“此事非同小可,需即刻回禀师门。”
危机尚未完全解除。
沈砚刚站稳,便感觉到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虚弱感蔓延开来,体内的阴气如同被掏空般匮乏。“契主,古道疾行虽快,却极耗神念与阴气,不可持久。”青駃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与灵舆的共鸣,既是力量的源泉,也是一份沉重的负担。”
他抬手抚上眉心,那处印记仍残留着契约缔结时的灼热,指尖触感如同触碰一块烧红的玉石,顺着血脉传来隐隐的悸动。识海中,柳明远的叹息与青駃的低语交织回响,那些冲撞过他灵魂的执念碎片,此刻都化作了羁绊的纹路。沈砚缓缓转头,望向古驿道消失的雾霭深处,追兵的气息虽已遥远,却如一根无形的丝线,牵扯着过往的迷茫与挣扎;而身后的灵舆散发着与他同源的阴柔光晕,墨色车身在微光中流淌着千年的沉静,如同一位沉默的战友,等待着他的决断。这场绝境中的共生之契,是命运递来的利刃,也是沉重的枷锁,从此他的道路不再是孤身一人,却也背负了两份亟待解开的谜团。沉思间,眼底的犹豫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淬火般的坚定。
“青駃,”他握紧掌心温热的平安扣,声音沉稳如山谷磐石,“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