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海翻涌,凌霄宗的望仙台悬于九天之上,罡风卷着仙雾掠过崖边的迎客松,松针簌簌作响,抖落满地碎金般的光斑。那些光斑并非阳光,而是望仙台禁制吸收日月精华自然凝结的灵露,每一滴都蕴含着纯净的天地灵气,寻常修士得之可抵十日苦修。然而此刻,这些珍稀灵露铺了满地,却无人俯身拾取,只因望仙台上站着的那位玄衣修士,周身散发的威压让整座仙台都为之肃穆。
沈砚负手而立,玄色衣袍在风中猎猎展开,衣摆上绣着的阴阳契约纹路,随着他的呼吸微微发亮。那纹路并非绣线,而是他以自身契约之道凝成的法则印记,每一道曲线都暗合天道轨迹,却又在细微处有着不易察觉的偏移——那是他三百年修道生涯中,一次次与天道博弈留下的印记。
他刚从边境战场归来,眉宇间还凝着未散的杀伐之气。三日前,邪魔主力突袭北境天堑关,他一人独守关隘七天七夜,以化神初期的修为硬撼三位邪魔大将,最终凭借一手出神入化的契约之术,生生将其中一位大将从天道规则中“剥离”,使其修为骤降三成,不得不狼狈退走。那一战,阴阳契约录的名号响彻北境,却也让他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强行修改化神级存在的“存在契约”,几乎抽干了他三分之一的道基。
即便如此,沈砚眼底却沉淀着化神境修士独有的沉静——那是历经仙劫洗礼,看透天道博弈后的漠然。他知道,与天道的交易从来都是等价的,每一次看似占得的便宜,都在未来的某个时刻标好了价码。
“沈师侄,你的道心越发沉稳了。”
身后传来苍老而温和的声音,云尘长老拄着青玉拐杖缓步走来。老人的须发如雪,并非年迈所致,而是五百年前为推演一门禁忌秘术,向天道借了三百年寿元所付出的代价。他脸上的皱纹里嵌着岁月的风霜,每一道都记载着一场惊心动魄的博弈,眼神却依旧清亮如星,仿佛能洞穿世间一切虚妄。
他在沈砚身侧站定,望着远处云海尽头的一抹极淡的紫霞,那是每日朝阳初升前才会显现的“朝元紫气”,唯有化神以上修士方能看见。云尘长老沉默良久,缓缓开口:“化神之后,你可知自己的道,还差最后一步?”
沈砚没有回头,声音平静无波:“长老指教。”
“你的契约之道,能约束修士,能制衡宗门,甚至能在仙劫之中,撬动邪魔的阵脚。”云尘长老的声音带着一丝喟叹,那叹声中既有欣慰,也有难以言说的复杂,“边境一战,你以契约束缚邪魔大将的那一手,连掌门师兄看了留影珠都赞叹不已。他说,凌霄宗立派三千年,从未有过如此另辟蹊径的斗法之道。”
沈砚的指尖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掌门凌霄真人,那可是大乘期巅峰的存在,半步踏入了渡劫期,是当世最有可能飞升的几人之一。能得到他的认可,对任何修士而言都是莫大的荣耀。
但云尘长老话锋一转:“可你有没有想过,为何你始终无法触及‘仙尊’的真正门槛?为何你的阴阳契约录,在面对天道规则时,总差一线共鸣?”
沈砚的指尖轻轻摩挲着袖中契约录的封皮,那本以九天玄铁为骨、虚空兽皮为面的古朴书册微微发烫,仿佛也在回应这个问题。他自然知晓这一点——在边境对抗邪魔主力时,他曾试图以契约之力束缚天道降下的劫雷,想要为守关将士争取一线生机。那一刻,契约录光芒大盛,无数金色文字冲天而起,化作一道道锁链缠向劫雷。
起初的瞬间,劫雷竟真的停滞了一息。
然而下一刻,天道仿佛被激怒一般,劫雷的威力暴涨十倍,那些金色锁链寸寸断裂,反噬之力顺着契约联系直冲他的识海。若非他当机立断,以精血为代价强行斩断与那部分契约的联系,恐怕当场就要道基崩毁。即便逃过一劫,他也闭关疗伤了整整一个月,才勉强压下内伤。
那一刻,他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契约,终究是在天道划定的框架内游走。他的契约可以约束修士,可以约束邪魔,甚至可以约束一定范围内的天地灵气——因为这些,都在天道的“默许”范围之内。可一旦触及天道本身的权柄,触及那些构成世界基础的规则,他的契约就会失效,甚至反噬自身。
就像一个在棋局中对弈的棋手,无论他的棋艺多么高超,终究是在棋盘之内,遵守着既定的规则。而他要做的,是与制定规则的庄家对弈。
“因为你缺了一块‘拼图’。”云尘长老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沈砚,那目光仿佛要穿透他的肉身,直视他道基深处最本质的契约印记,“一块来自浮尘仙域的拼图。”
“浮尘仙域?”沈砚终于回头,眉头微蹙,“那不是古籍中记载的,早已陨落的上古仙域吗?传说那里在百万年前的灭世大劫中,被天道彻底抹去,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我在凌霄宗藏经阁第七层看到过相关记载,但都语焉不详,只说那是一个‘逆天而行’的仙域,最终遭了天谴。”
“遭了天谴?”云尘长老哑然失笑,那笑容里却没有什么笑意,反而带着几分嘲讽,“那是天道想让世人以为的。孩子,你修行至今,难道还相信史书都是由胜利者书写的这种浅显道理?在天道面前,我们所有人都是失败者,所以历史怎么写,全看天道想让后人记住什么。”
他顿了顿,拐杖在地面轻轻一点,一道微光从杖尖溢出,在空中凝成一幅残缺的星图。那星图并非静止,而是缓缓旋转,每一颗星辰都沿着玄奥的轨迹运行,彼此之间由细密的银线连接,构成一张覆盖整个虚空的巨网。而在星图中央的位置,却空无一物,只有一片深邃的黑暗,仿佛那里本该有一颗最亮的星辰,却被人硬生生挖走了。
但若凝神细看,那片黑暗中又隐隐有流光闪烁,仿佛有一扇无形的门,在那里静静蛰伏。
“浮尘仙域从未陨落,它只是被‘藏’了起来——藏在规则的缝隙里,藏在诸天万界的夹缝之中。”云尘长老的声音压低,带着几分郑重,仿佛怕被什么存在听去,“天道确实抹去了它在现世的一切痕迹,但有些东西,是连天道也无法完全消除的。”
“比如?”沈砚问道。
“比如‘记忆’。”云尘长老一字一顿地说,“天道的规则可以抹去物质存在,可以扭曲历史记载,甚至可以修改低阶修士的记忆。但它无法彻底抹去那些已经融入大道的‘记忆’——那是构成世界本源的基石,若强行抹除,整个世界的规则都会崩塌。”
沈砚心中一震。
云尘长老继续道:“上古之时,浮尘仙域的修士,曾创下过‘以契御天’的传奇。他们不信天道的‘平衡’,不屑于做天道棋盘上的棋子。他们认为,既然修士可以契约灵兽、契约法宝、契约灵脉,为何不能契约天地?为何不能契约规则?为何不能——契约天道?”
“于是,他们以自身为契,以仙域为约,集整个仙域亿万修士之力,硬生生在天道规则之外,开辟出了一片独立的天地。在那片天地里,他们的契约就是最高法则,他们的意志就是天道意志。他们可以随心所欲地修改规则,可以凭空创造生命,可以逆转生死轮回——只要,他们签订的契约允许。”
沈砚的呼吸骤然一滞。
以契御天。
这四个字,像是一道惊雷,劈开了他心中长久以来的迷雾。他一直以为,自己的道,是在天道的网中寻找缝隙,在既定的规则间书写第三条条款。就像他曾经做的那样——天道要平衡,他就偏要在平衡中制造不平衡;天道要秩序,他就偏要在秩序中埋下混乱的种子。他以为,这就是契约之道的极致,是在天道允许的范围内,最大程度地争取自由。
可浮尘仙域的存在,却告诉他——原来,还有人能挣脱这张网,甚至,编织一张属于自己的网。
“那他们……后来为何失败了?”沈砚问道,声音有些干涩。
“因为贪婪,也因为恐惧。”云尘长老的眼神变得悠远,仿佛穿透了百万年的时光,看到了那个辉煌而叛逆的时代,“浮尘仙域的修士最初只是想要一片不受天道干涉的净土,但随着他们掌握的契约之力越来越强,他们的野心也越来越大。他们开始不满于只在自己的小天地里称王称霸,他们想要将整个诸天万界都纳入自己的契约体系。”
“于是,他们开始向外扩张。每征服一方世界,他们就会强制那个世界的所有生灵签订‘归附契约’,将那个世界的规则纳入自己的体系。起初很顺利,因为他们的契约之道确实有其独到之处——在他们的体系下,修士的晋升不再依赖资质和机缘,只要签订足够多、足够强的契约,就能一路突破;灵脉的产出可以精确控制,不会再有无谓的浪费;甚至连天劫都可以通过‘交易’来减轻或推迟。”
“听起来很完美。”沈砚说。
“完美?”云尘长老苦笑,“孩子,这世上哪有真正的完美。浮尘仙域的问题在于,他们的契约体系建立在‘绝对公平’的幻象上。他们宣称,每一个签约者都是自愿的,每一个条款都是双方协商的结果。可实际上呢?当一方掌握着修改规则的力量,而另一方只是普通修士甚至凡人时,所谓的‘协商’不过是个笑话。”
“更可怕的是,浮尘仙域的核心契约中,有一条隐藏极深的条款——所有签约者的力量,最终都会有一部分流向仙域核心,用以维持整个体系的运转。这意味着,整个诸天万界的修士,都在不知不觉中为浮尘仙域‘打工’。他们的修为增长越快,浮尘仙域就越强大;他们签订的契约越多,浮尘仙域的规则网络就越完善。”
沈砚倒吸一口凉气。他终于明白,为何天道要不惜一切代价抹去浮尘仙域的存在——这已经不只是在规则之外另立门户,这是在挖天道的根基,是在窃取整个世界的本源力量!
“天道终于被触怒了。”云尘长老的声音变得低沉,“那场战争……古籍中称之为‘灭世大劫’,但实际上,那是天道与浮尘仙域的最终对决。战争持续了整整三万年,无数世界被波及,亿万生灵陨落。最终,天道动用了本源力量,强行切断了浮尘仙域与诸天万界的联系,将其放逐到了规则缝隙之中。”
“但天道也付出了惨重代价。”云尘长老补充道,“那一战,天道的规则体系出现了永久性的损伤,许多原本严密的规则出现了漏洞,这也是为何后世会有那么多‘逆天而行’的修士能够成功飞升——不是他们真的逆了天,而是天道的网,破了。”
沈砚沉默良久,消化着这惊人的秘辛。他看向空中那幅星图,看向中央那片黑暗的区域,忽然问道:“长老为何告诉我这些?又为何认为,我能找到浮尘仙域?”
云尘长老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因为你的道,与浮尘仙域的道,本质上是同源的。你们都不满足于在既定规则下行事,都想要通过‘契约’来改变世界。只不过,浮尘仙域走得太远,而你还处在起点。”
“那片仙域,藏着‘无上天契’的传承。”云尘长老继续说道,每个字都重若千钧,“那是浮尘仙域最核心的契约,也是他们能够以契御天的根本。找到它,你才能真正明白,契约的终极形态,究竟是什么。也只有找到它,你才有资格,与天道平起平坐,谈一场真正的‘交易’。”
“交易?”沈砚挑眉。
“对,交易。”云尘长老点头,“天道不是无敌的,它也有弱点,也有需求。浮尘仙域当年的失败,就在于他们选择了对抗,而不是交易。他们想要取代天道,而不是与天道共存。可你不同,沈砚,你的道从一开始就是‘交易之道’,你懂得在博弈中寻求共赢,懂得在对抗中保留余地。”
“所以,找到浮尘仙域,得到无上天契,然后——”云尘长老的眼神变得锐利,“带着这份筹码,去和天道谈一场交易。为修士争取更多的自由,为这个世界争取更多的可能。”
风,忽然停了。
望仙台上的仙雾散去几分,露出云海之下,万里澄澈的青天。那青天看似平静,但沈砚能感觉到,在那片苍穹深处,有无数的规则在交织、在碰撞、在运转。那是天道的脉络,是支撑整个世界运转的根基。
他抬眸,望向那片浩瀚的苍穹,仿佛能看到冥冥之中,有一双冰冷的眼睛,正在俯瞰着世间万物。那双眼睛没有情感,只有绝对的理性,它注视着每一个生灵的诞生与消亡,注视着每一次规则的运行与变更,就像棋手注视着棋盘上的棋子。
沈砚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他还在凡界槐安宅的时候。那时他只是个普通的书生,最大的愿望是考取功名,光宗耀祖。直到有一天,他在老宅的密室里发现了一本残缺的古籍,上面记载着一种奇特的修炼法门——不是吸收灵气,不是锤炼肉身,而是通过“签订契约”来获取力量。
他记得自己签下的第一个契约,是和院子里那棵老槐树签订的。契约的内容很简单:他每日为槐树浇水、施肥,而槐树则允他借用一丝草木精气,强身健体。那契约是以血为墨,以意念为笔,写在普通的宣纸上。签下的瞬间,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连接了自己和槐树,那是一种奇妙的感觉,仿佛他和槐树之间建立了一种超越物种的联系。
后来,他靠着这种契约之道,一步步走上修仙路。他契约过灵兽,契约过法宝,契约过灵脉,甚至契约过其他修士。每一次契约,都是交易,都是博弈。他从中学会了如何寻找对方的弱点,如何设定对自己有利的条款,如何在看似平等的交易中隐藏后手。
再后来,他飞升仙界,加入凌霄宗,将契约之道发扬光大。他创出阴阳契约录,能够同时记录成千上万份契约,并且让这些契约彼此关联、彼此制衡。他曾用契约之术化解宗门内乱,曾用契约之术在资源分配中为弱势派系争取利益,也曾用契约之术在边境战场上创造奇迹。
但他始终觉得,自己的道还差些什么。
现在他明白了——他差的,是与天道对等的资格。
他想起了边境战场上,天道劫雷落下时的威压;想起了阴阳契约录被反噬时的灼痛;想起了自己曾说过的——要在变量的缝隙间,书写第三条条款。
而现在,他看到了另一条路。
一条通往规则之外的路。
沈砚缓缓抬手,指尖凝起一缕契约之力。那力量并非寻常的灵力,而是更加本质的东西——那是“约定”的具象化,是“承诺”的实体化,是“规则”的雏形。那缕力量在空中盘旋,如同有生命的灵蛇,最终凝成一行古朴的文字,正是他刻在契约录扉页上的那句话:
“凡有所约,必有所偿;凡有所诺,必有所行。”
这曾经是他契约之道的核心信条。但现在,他觉得这句话还不够,还缺了点什么。
他望向苍穹,望向那双想象中的天道之眼,唇瓣轻启,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天地的坚定,像是在对那冥冥之中的存在,发出一场旷古绝今的宣战,又像是一份正式的邀约:
“你以规则衡量万物——”
他顿了顿,指尖的文字开始变化,那些古朴的笔画拆解、重组,化作全新的语句。契约之力在他手中沸腾,仿佛在呼应他心中那股不甘被束缚的意志。
“我以契约衡量你。”
话音落下的瞬间,异变陡生。
袖中的阴阳契约录剧烈震颤起来,封皮上的纹路尽数亮起,那光芒不是寻常的金色或银色,而是一种深邃的紫色,如同云海尽头那抹朝元紫气。书册自动飞出,悬浮在沈砚面前,书页无风自动,哗啦啦地翻动着。
每一页上,那些曾经签订的契约都活了过来。与槐安宅老槐树的契约、与第一只灵兽青鳞蟒的契约、与凌霄宗签订的入门契约、与北境守将订立的守望契约……成千上万份契约同时发光,每一份契约的力量都汇聚到一起,在空中凝成一道紫色的光柱,直冲云霄。
光柱与云尘长老幻化的星图遥相呼应。星图中央那片黑暗的区域,开始出现细微的波动,仿佛平静的水面被投入了一颗石子。一圈圈涟漪荡漾开来,黑暗逐渐褪去,露出一扇门的轮廓——那是一扇由无数契约文字构成的门,门上流转着古老而陌生的符文,每一个符文都蕴含着难以想象的力量。
云海尽头的那抹紫霞,骤然变得浓郁起来,仿佛受到了某种召唤,化作一道流光跨越天际,直直地注入那扇契约之门。门上的符文一个个被点亮,发出悦耳的嗡鸣声,那声音仿佛是百万年前的回响,穿越时空的阻隔,落在了沈砚的肩头。
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呼唤他。
不是声音,不是意念,而是一种更加本质的共鸣——那是道与道之间的共鸣,是契约之道在不同时空中的回响。
云尘长老看着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那神色中有欣慰,有期待,也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担忧。他低声喃喃:“果然……只有真正的契约之道传承者,才能唤醒这道门。沈砚,你的路,注定不会平坦。”
沈砚没有听到长老的低语,他的全部心神都被那扇门吸引了。他能感觉到,门后是一片完全不同的天地,那里的规则与现世截然不同,那里的力量体系建立在完全不同的基础上。那是浮尘仙域的入口,是百万年前那场逆天实验的遗迹,也是他突破现有桎梏的唯一希望。
良久,光芒逐渐收敛,契约之门稳定下来,静静地悬浮在星图中央。阴阳契约录也停止了翻动,缓缓落回沈砚手中。但他能感觉到,书册内部发生了某种变化——原本记录契约的书页中,多出了一页空白,那一页的材质与其他页都不同,泛着淡淡的紫金色,页面上空无一字,却在不断地吸收着周围的规则之力。
“这是……”沈砚抚摸那一页,感觉到指尖传来轻微的刺痛。
“无上天契的雏形。”云尘长老解释道,“或者说,是无上天契的‘邀请函’。只有真正获得浮尘仙域认可的人,才能让这一页显现。当你在那里找到完整的无上天契传承时,这一页就会变成承载那至高契约的载体。”
沈砚收回目光,转身看向云尘长老,眸色沉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浮尘仙域的入口,就在那里。但我要如何过去?”
云尘长老微微一笑,那笑容中带着几分神秘,几分考验。他抬手将拐杖指向星图中央的契约之门:“门已经为你打开,但通往那里的路,需要你自己去走。那路上的每一步,都需要你用契约,去与诸天万界的规则,一一交易。”
“交易?”沈砚皱眉,“与规则交易?”
“没错。”云尘长老点头,“浮尘仙域被放逐在规则缝隙中,要到达那里,你必须穿越现世与缝隙之间的‘规则屏障’。那道屏障由无数天道规则构成,强行突破只会引来天罚。唯一的办法,就是与这些规则签订临时契约,让它们暂时‘允许’你通过。”
沈砚明白了。这就像是要通过一个布满守卫的关卡,你不能硬闯,只能一个个去说服守卫放行。而说服的方式,就是签订契约——你答应为守卫做什么,守卫答应为你做什么。
“可规则没有意识,如何签订契约?”他问道。
“规则确实没有意识,但它们有‘倾向’。”云尘长老耐心解释,“天道规则的本质,是维持世界的平衡与运转。每一条规则都有其存在的意义,都有其要达成的‘目的’。比如‘水火相克’这条规则,它的目的是防止某一元素过度强大;比如‘生死轮回’这条规则,它的目的是维持生灵数量的平衡。”
“你要做的,是理解每一条规则的目的,然后提出一个契约——在这个契约中,你帮助规则更好地达成它的目的,而规则则允许你暂时绕过它的限制。这需要极深的天道理解,也需要极高的契约技巧。稍有不慎,就会被规则反噬,轻则重伤,重则道消身殒。”
沈砚沉默了。他意识到,这将是他修道以来最艰难的一次旅程。这不是与某个修士或某个宗门博弈,而是与构成世界基础的规则本身博弈。每一步都是在刀尖上跳舞,每一次契约都是在与虎谋皮。
但他没有退缩。
他早已习惯了在交易中前行。
从凡界的槐安宅,到仙界的凌霄宗;从最初的懵懂少年,到如今的化神修士。他的每一步,都是以契约为舟,以利益为桨,在天道的洪流中,逆水行舟。他曾在与元婴老怪的交易中虎口夺食,曾在与邪魔的博弈中险中求胜,曾在与天劫的对峙中寻得一线生机。
而这一次,他要划向的,是浮尘仙域。
是那片,藏着以契御天秘密的,规则之外的天地。
“我明白了。”沈砚最终说道,声音平静而坚定,“我需要准备什么?”
云尘长老从怀中取出一枚玉简,递给沈砚:“这里面记载着关于规则契约的要点,以及凌霄宗历代先贤对天道规则的研究心得。你要在三个月内掌握其中的精髓,然后出发。”
“三个月?”沈砚接过玉简,神识一扫,发现其中的信息浩如烟海,即便以他化神境的修为,要完全消化也需要至少一年。
“只有三个月。”云尘长老的神色变得严肃,“浮尘仙域的入口不是永久开启的。那道门受到了你的契约之道感应,才会显现。但它的显现有时间限制——最多维持百日,之后就会重新隐入规则缝隙,下一次开启不知要等到何时。”
“百日……”沈砚计算着时间,“也就是说,我必须在三个月内做好准备,然后用一个月的时间穿越规则屏障,在百日之期前进入浮尘仙域。”
“没错。”云尘长老点头,“而且你要记住,穿越规则屏障的过程无法回头。一旦开始,你就必须一路走到终点,否则就会永远迷失在规则缝隙中,成为天道规则的一部分——那比死亡更可怕。”
沈砚深吸一口气,将玉简收好:“我会在三个月内准备好。”
云尘长老看着他,忽然问道:“你不问问,为什么我要帮你?为什么我知道这么多关于浮尘仙域的秘密?”
沈砚微微一笑:“长老若想说,自然会告诉我。若不想说,我问也无用。至于为何帮我——”他顿了顿,“我相信,这本身也是一场交易。长老在我身上投资,必然也希望从我这里得到回报。只要这交易公平,我欣然接受。”
云尘长老怔了怔,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好,好一个沈砚!果然不愧是契约之道的传人!你说得对,这确实是一场交易。我帮你找到浮尘仙域,你则要答应我一件事。”
“请讲。”
“若你真能得到无上天契,若你真能与天道平起平坐,”云尘长老的眼神变得深邃,“我要你为凌霄宗,争取一个‘特权’。”
“什么特权?”
“一个不受天道干涉,独立发展的特权。”云尘长老一字一顿,“就像当年的浮尘仙域一样,但规模更小,方式更温和。我们要的只是一片净土,一个可以让修士真正自由追求大道的环境,而不是每走一步都要担心触犯天条,每突破一个境界都要经历九死一生的天劫。”
沈砚沉默了。这个要求的分量,比他想象中更重。这不是简单的利益交换,这是在要求他为整个宗门争取一种前所未有的生存方式。
但他最终点了点头:“若我能做到,我会尽力。”
“这就够了。”云尘长老满意地笑了,“去吧,孩子。时间紧迫,你需要尽快准备。这三个月,宗门内的所有资源都会向你倾斜,藏经阁的所有禁制都会为你开放,任何长老都可以为你答疑解惑。这是凌霄宗三千年来最大的一次投资,不要让我们失望。”
沈砚郑重地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他的背影在望仙台的天光下显得愈发挺拔,玄色衣袍在渐起的风中猎猎作响,衣摆上的契约纹路闪烁着微光,仿佛在回应着那扇遥远的契约之门的呼唤。
云尘长老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去,直到那身影消失在云海之中。良久,他轻轻叹了口气,对着空无一人的望仙台说道:“师兄,你觉得,我们这样做对吗?”
空气中泛起一阵涟漪,一个身穿白袍的身影缓缓显现。那人面容模糊,仿佛笼罩在一层迷雾中,但周身散发的气息却浩瀚如海,正是凌霄宗掌门——凌霄真人。
“对错已经不重要了。”凌霄真人的声音平静无波,“天道规则正在逐渐收紧,你我都感觉到了。最近的十万年,成功飞升的修士越来越少,天劫的威力却越来越大。照这个趋势下去,不出百万年,仙界将再无新血,整个修行文明都会逐渐凋零。”
“所以我们要另寻出路。”云尘长老低声道,“可浮尘仙域的路……当年他们失败了,而且败得很惨。”
“他们失败,是因为走得太急、太远。”凌霄真人缓缓道,“沈砚不同,他的道更圆融,更懂得平衡。而且——”
他顿了顿,看向契约之门的方向:“你不觉得,天道对浮尘仙域的态度,最近有些微妙的变化吗?”
云尘长老一愣:“师兄的意思是?”
“百万年来,天道对浮尘仙域一直讳莫如深,将所有相关记载抹除得干干净净。可最近三千年,关于浮尘仙域的线索却时不时地出现,虽然依旧隐晦,但已经不像以前那样完全无迹可寻。”凌霄真人缓缓道,“就像……天道在故意放出一些线索,在引导某些人,去寻找浮尘仙域。”
云尘长老倒吸一口凉气:“天道在引导?为什么?”
“也许,天道自己也在寻找出路。”凌霄真人的声音变得飘渺,“也许,当年那场大战,不仅让天道受了伤,也让天道意识到了——纯粹的绝对规则,或许并不是维护这个世界的最佳方式。它需要一些变量,一些不确定性,一些……契约。”
两人沉默下来,望仙台上只有风声呼啸。
远处,沈砚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洞府。他盘膝坐在静室中,面前摊开着云尘长老给的玉简,神识沉入其中,开始如饥似渴地吸收那些关于天道规则的知识。
他的心中,已经有了新的契约目标——不是某个修士,不是某个宗门,而是那片浩瀚的苍穹,是那冰冷无情的天道。
三个月后,他将踏上寻找浮尘仙域的旅程。
百日之内,他将穿越规则屏障,到达那片被放逐的天地。
在那里,他将找到无上天契的传承,掌握以契御天的力量。
然后,他将回到现世,带着这份力量,与天道坐在同一张谈判桌前,开始一场前所未有的博弈。
窗外,朝元紫气渐渐散去,天光大明。新的一天开始了,而一场延续百万年的古老博弈,也将迎来新的棋手。
沈砚闭上眼睛,全神贯注地沉浸在玉简的世界中。
他知道,这可能是他修道生涯中,最后一段平静的时光了。
三个月后,风暴将至。
而他,已经做好了迎接一切的准备。
毕竟,他早已习惯了在风暴中前行,习惯了在交易的刀锋上舞蹈。
这一次,不过是舞台更大,赌注更高而已。
契约之道的传人,从不畏惧任何交易。
哪怕是,与天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