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深处,沈砚和阿蛊的逃亡并不轻松。
传送的灵力波动虽被玉符掩盖大半,但凌霄宗的护山大阵对空间异常极为敏感,想必此刻追索的罗盘已经指向这片区域。他们必须赶在追兵合围前,彻底消失。
沈砚凭着对宗门巡逻规律的记忆,带着阿蛊在崎岖险峻的山野间穿行,专走灵力稀薄、妖兽罕至的荒僻小径。阿蛊体质不如剑修强韧,几番疾驰下来,脸色愈发苍白,琉璃眸中却满是倔强,紧紧跟着,一声不吭。
三日后,他们已远离凌霄宗势力辐射的核心区域,进入一片被称为“万瘴泽”的边缘地带。这里毒雾弥漫,古木参天,地形复杂,是天然的藏身之所。
在一处被藤蔓半掩的隐秘山洞暂作休整时,阿蛊终于支撑不住,靠着冰冷的石壁滑坐下来,肩头微微颤抖。连日的惊吓、冤屈、逃亡,透支了她全部的心力。
“喝点水。”沈砚将水囊递过去,自己也坐在对面,神色疲惫却沉静。洞外传来不知名毒虫的嘶鸣,更显洞内寂静。
阿蛊接过水囊,小口啜饮,良久,才低声道:“沈师兄,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若非为我证道,你此刻还是凌霄宗的天之骄子,前途无量……”
“与你无关。”沈砚打断她,目光清亮,“没有你,也会有别的‘变量’成为靶子。宗门内某些力量,惧怕的从来不是具体的蛊术或鬼道,而是‘变化’本身,是可能动摇他们固有权威和利益分配的新规则。我们只是恰好站在了风口。”
他顿了顿,看着阿蛊:“况且,契约既立,便是同道。哪有连累之说。”
阿蛊眼眶微红,用力点了点头。她摸索着怀中,那玉瓮已被夺走,本命蛊金蚕也沉寂异常,让她有种失去臂膀的空落感。“沈师兄,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南疆……真的能找到答案吗?”
“南疆是仙蛊道起源,或许有往生盟的线索,也可能找到强化你我联系、应对危局的方法。”沈砚从怀中取出那本《阴阳契约录》,古旧的封皮在昏暗光线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但在此之前,我们之间的‘契约’,需要一次升华。”
阿蛊不解地抬头。
“宗门的天道誓约,有其局限。”沈砚缓缓翻开契约录,书页无风自动,散发出淡淡的黑白二气,在他指尖萦绕。“它依赖主观认知,可被蒙蔽、扭曲、利用。王峥背后的黑手,正是钻了这个空子。我们需要一种更根本、更紧密,超越个体主观判断的联结。”
他凝视着阿蛊的眼睛,声音低沉而坚定:“我的道,并非一味顺从天道规则,也非全盘否定秩序。而是在承认万物皆变量的前提下,于既定规则的缝隙间,寻找到那一条条未被书写、却真实存在的‘可能’——我称之为,‘第三条条款’。”
“第三条条款?”阿蛊喃喃重复。
“是的。”沈砚指尖的黑白二气逐渐凝聚,化作一道似符非符、似纹非纹的玄奥光影,介于虚实之间。“天道之下,规则为甲,誓约为乙。甲与乙的博弈,往往非此即彼,陷入僵局。而‘第三条条款’,是跳出甲乙框架,在变量中锚定不变的核心——比如,我们共同追寻的‘真实’,比如,彼此无条件的信任与守护。”
他伸出手,那道玄奥的光影浮现在掌心之上:“阿蛊,你可愿与我缔结一道特殊的‘蛊契’?此契不以天道为唯一见证,而以你我本心与《阴阳契约录》为根基。它不苛求永不犯错,但要求永不欺瞒;不担保永远安全,但约定危难时不弃。它或许无法给予天道那般雷霆惩戒之力,却能让我们在迷雾中,始终感知到彼此的方位与心念。”
阿蛊怔怔地看着那道光影,又看向沈砚深邃的眼眸。她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决绝,也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坦诚与托付。这并非主仆之契,也非简单的盟友之约,而是一种将彼此道路、命运更深层绑定的尝试。
“这道契约……能对抗往生盟的阴谋吗?能帮我们洗清冤屈吗?”阿蛊轻声问。
“不能保证。”沈砚摇头,实话实说,“但它能确保,无论面对何种构陷、离间、迷障,我们之间有一道无法被外力篡改的‘真实通道’。知道彼此安好,知道心意不变,这本身就是在混乱变量中,最重要的定盘星。”
他等待她的选择。
洞外瘴气浮动,虫鸣唧唧。洞内只有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阿蛊想起戒律堂上的绝望,想起留影玉简中那个“自己”的狰狞,想起沈砚在众长老面前据理力争、最后毅然捏碎玉符的背影……她失去过一切,又被眼前这个人从深渊边缘拉回。
琉璃色的眸子里,最后一丝彷徨散去,化为清澈的坚定。
她伸出手,指尖微微颤抖,却稳稳地探向那黑白光影。
“我愿意。”她说,“我的蛊术源于南疆祖灵,我的本心向于日月山川。沈师兄,我的道是‘共生’,是蛊与灵、与自然、与同道之间的和谐与滋养。今日,我愿以本命蛊源为引,以祖灵见证之名,与你缔结此‘真言蛊契’。契成之后,蛊心映你心,真言共此生。”
随着她的誓言,阿蛊眉心忽然浮现一点极其微弱的金色光晕——那是沉寂的金蚕蛊被主人决绝心意引动,挤出的一丝本源气息。这气息融入她的指尖。
当她的指尖触及黑白光影的刹那——
“嗡!”
《阴阳契约录》骤然光华大放,书页急速翻动,停在中间一张空白页上。沈砚掌心的光影如获指引,猛地投入书页之中。阿蛊指尖那缕融合了金蚕本源的气息也随之注入。
空白书页上,光华流转,开始自行浮现字迹。那不是任何一种已知的文字,而像是大道纹路的具现,充满了“约定”、“联结”、“真实”、“共生”的意蕴。
同时,沈砚感到自己与阿蛊之间,建立起一道微妙至极的联系。并非神识传音那样清晰,更像是一种模糊的“感知”:能隐约感受到对方大致的情绪状态(强烈的安危、信任、危机感),以及一个极其模糊的方向感应。这种联系并不霸道,却坚韧地存在着,仿佛在灵魂层面系上了一根无形的丝线。
阿蛊也睁大了眼睛,她感受到的不只是与沈砚的联系,还有眉心那点金蚕本源传来的、一丝极其隐晦的悸动——仿佛这“真言蛊契”的缔结,触及了某种更深层次的东西,让沉寂的金蚕都产生了微妙反应。
契约纹路在书页上缓缓稳定,最终凝聚成一个古朴的符号,一半似阴阳鱼般流转,一半如蛊虫振翅欲飞,两者和谐交融。
蛊契,初成。
沈砚合上契约录,那股玄奥的联系并未消失,反而沉入心底,成为一种坚实的背景感知。他看向阿蛊,发现她眉心的金芒已然隐去,但气色似乎好了一些,眼眸也更为清亮。
“感觉如何?”沈砚问。
阿蛊细细体会,轻声道:“好像……心里踏实了很多。知道你在那里,”她指了指自己心口,“不是孤单一个人面对了。” 她顿了顿,又微微蹙眉,“只是,金蚕好像……对这契约有点特别的反应,我说不清楚,不是排斥,更像是……触动了什么。”
沈砚目光一凝。金蚕蛊的层次极高,它的异常反应绝不能忽视。“记下这种感觉。等我们找到安全的地方,你需要尝试与金蚕深度沟通。它可能是我们破局的关键。”
阿蛊郑重应下。
就在这时,沈砚怀中那枚用来预警的简易阵盘,发出了极其微弱的震动——有东西在快速接近这片区域,而且灵力波动隐晦,绝非寻常妖兽!
“走!”沈砚拉起阿蛊,毫不犹豫冲出山洞,向着万瘴泽更深处掠去。
在他们离开后约半柱香时间,几道身披隔绝瘴气黑袍的身影悄然落在山洞前。为首一人蹲下,检查了地面残留的极淡气息和脚印。
“阴阳二气的痕迹……还有微弱的蛊灵波动。”黑袍下传出沙哑的声音,“他们刚走不久,进了瘴泽深处。”
“追吗?里面毒障重重,地图不全。”另一人问。
“追。尊主有令,沈砚此人,必须‘引导’至南疆。必要时……可清除那个女蛊师,她是计划外的干扰。”为首者声音冷酷,“但不能让他察觉是刻意引导。准备‘驱兽香’,把他们往西南方向的‘古蛊师遗迹’赶。”
“是!”
黑袍人迅速没入浓稠的瘴气之中,动作迅捷且配合默契,显然训练有素。
更远处,一棵枯死的巨大瘴木树冠上,空间微微扭曲,斗笠人的身影悄然浮现。九眼图腾在兜帽阴影下仿佛在缓缓旋转。
他望着沈砚和阿蛊逃离的方向,又瞥了一眼黑袍人消失的方位,低低笑了一声:
“真言蛊契……以心印心?有趣的尝试。沈砚啊沈砚,你越是挣扎着建立自己的规则,就越会陷入更大的规则网络。南疆……可是布满了‘古老条款’的地方。等你见到那些被时光掩埋的‘契约’,又会做出怎样的选择呢?”
“我很期待。”
身影再度淡化,仿佛融入了弥漫的瘴气,无影无踪。
万瘴泽内,沈砚心头那根新生的“契约丝线”忽然传来阿蛊一阵强烈的不安悸动。
他立刻停下脚步,将阿蛊护在身后,阴阳二气悄然流转于双目,望向浓雾深处。
那里,隐约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以及某种低沉、贪婪的兽吼,而且……不止一个方向。
他们被包围了。
而西南方向,兽吼声似乎略显稀疏,但雾气中,却隐隐透出一丝古老而残破的灵力韵律,与蛊灵谷的某些遗迹气息……隐隐相似。
前有未知遗迹,后有追兵与兽群。
沈砚握紧了阿蛊的手,通过那无形的契约丝线,传递过去一丝沉静的意念。
阿蛊深吸一口气,指尖悄然扣住了几枚一直贴身藏着的、非攻击性的辅助蛊虫卵。
蛊契缔结后的第一场考验,来得比预想中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