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瑾瑜的密信内容详实而紧迫。原来,随着格物院江南分院筹建工作的展开,尤其是几台作为示范的蒸汽织布机在官营织造局投入使用后,其惊人的效率立刻引起了轩然大波。
一台蒸汽织机日夜不息,织出的布匹数量堪比数十名熟练织工!而且布面均匀,疵点少。官营织造局的出货量骤增,成本大降,迅速挤压了民间手工作坊的生存空间。
密信中写道:“……近日,苏州、松江等地已有多家织坊主联名上书府衙,状告格物院‘与民争利’,‘断人生计’。更有甚者,坊间流传谣言,称蒸汽织机乃‘妖机’,织出的布带有‘邪气’,穿之不吉。已有激愤织工聚集,砸毁了分院设在城外的两处宣传展示棚……下官虽竭力安抚,然民情汹汹,非言语可平。若处置不当,恐生大变……”
看着密信,沈天的手指轻轻敲击桌面。江南是大龙赋税重地,织造业牵连数十万户生计,一旦动荡,后果不堪设想。这已不是简单的利益之争,而是技术进步与社会结构剧烈碰撞的必然阵痛。
“看来,我必须亲自去江南一趟。”沈天对林雪道。
林雪面露忧色:“江南局势复杂,豪商大族盘根错节,不比京城。你此去,风险不小。”
“正因为复杂,才更要去。”沈天目光坚定,“蒸汽之力若不能惠及于民,反成祸乱之源,那便违背了我们的初衷。苏瑾瑜稳重干练,但仍需有人去稳定大局,拿出切实的解决之道。”
数日后,沈天轻车简从,与林雪一同南下。抵达苏州时,但见市面虽依旧繁华,却隐隐透着一股焦躁不安的气氛。格物院江南分院的临时驻地外,甚至有衙役巡逻守卫。
苏瑾瑜见到沈天,如同见了主心骨,立刻详细汇报情况:“王爷,民间抵触情绪比预想的更烈。织工们世代以此为生,技艺是他们安身立命的根本。如今蒸汽机一来,他们多年的手艺眼看就要失去价值,恐慌在所难免。背后……也确实有本地一些织坊大户在推波助澜,他们不愿看到官营织造局凭借新技术独占市场。”
沈天静静听完,问道:“你可有对策?”
苏瑾瑜呈上一份文书:“下官与几位同僚商议,初步有几条想法:其一,由官府出面,组织民间织坊主和织工,参观蒸汽织机,阐明其原理,破除‘妖机’谣言,并展示其效率,让他们明白大势所趋;其二,鼓励民间资本与格物院合作,以入股或技术授权方式,共同开办采用新式机械的织布工场,化阻力为助力;其三,也是最关键的,由格物院牵头,开办‘新式织工学堂’,免费教授织工们操作、维护蒸汽织机,甚至学习简单的机械原理,将他们从纯粹的体力劳动者,转变为技术工人,端上新的‘饭碗’。”
沈天边听边点头,苏瑾瑜的思路清晰,抓住了问题的关键——疏导而非堵截,给予出路而非单纯压制。
“想法很好,但还不够。”沈天补充道,“要让他们立刻看到好处。这样,以本王的名义发布告示:第一,凡愿意进入‘新式织工学堂’学习者,学习期间由格物院发放生活补贴;学成之后,优先推荐至官营或合作工场就业,工钱至少比原有收入提高三成!第二,对于有意转型的民间织坊,拿不出银子购买的,格物院可以租赁蒸汽织机。第三,官营织造局未来将专注于高难度、高利润的锦缎、缂丝等品类,将大部分普通布匹市场让利于采用新技术的民间工场。”
苏瑾瑜眼睛一亮:“王爷此计大善!既给了织工实实在在的出路,又给了织坊主转型的动力和空间,还避免了官营与民争利的指责!”
策略既定,立刻执行。告示一出,配合着苏瑾瑜组织的、由格物院工匠进行的公开演示和讲解,原本激愤的民情开始出现分化。
许多年轻的织工看到操作蒸汽机不仅能拿更高的工钱,还能学到新技术,心思活络起来,纷纷报名学堂。一些有远见的织坊主也开始盘算,与格物院合作,虽然前期投入大,但长远看,效率和竞争力将远超过去。
当然,仍有部分守旧的作坊主和习惯了旧有模式的织工不愿改变,暗中抵触。但大势所趋,已非少数人所能阻挡。
为了进一步展示诚意和消除隔阂,沈天还特意邀请了几位在织工中颇有声望的老师傅,进入格物院分院参观。
当老师傅们看到那些精密的齿轮、连杆在蒸汽驱动下有序运转,织出均匀细密的布匹时,最初的排斥化为了惊叹。一位须发皆白的老织工抚摸着刚刚织出的布匹,喃喃道:“这……这机器织的,确实比人手更匀、更密啊……老祖宗传下来的手艺,怕是要变天了。”
沈天在一旁温和地说道:“老师傅,手艺不会消失,只会升华。以后,需要的是能驾驭这些机器、能设计新图样、能改进工艺的‘新工匠’。您多年的经验,正是我们最需要的宝贵财富啊。”
老织工看着沈天诚恳的眼神,又看了看那轰鸣的机器,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最终化作一声长叹,继而缓缓点了点头。
一场潜在的社会危机,在沈天与苏瑾瑜的共同努力下,逐渐被引导向技术升级和产业转型的轨道。江南的织造业,在经历短暂的阵痛后,即将迎来一场涅盘重生。
站在苏州城头,看着运河上依旧繁忙的舟楫,以及城内开始兴建的、安装了蒸汽动力设备的新式工场,沈天对身边的林雪和苏瑾瑜感慨道:“技术本身无善无恶,关键在于我们如何用它。推动变革,不仅需要智慧和勇气,更需要一份对黎民百姓的仁心与责任。”
苏瑾瑜深以为然:“下官定当谨记王爷教诲。”
江南风波虽暂平,沈天却深知必须建立长效机制。他与苏瑾瑜连日商议,最终决定在苏州成立“工商促进会”,由格物院、官府和民间商会共同组成,专门协调技术革新带来的产业变化。
“不仅要教织工操作机器,”沈天指着规划图对苏瑾瑜说,“还要开办算术、绘图等课程,培养能管理工场、设计新品的人才。这工商促进会,就是未来江南产业的孵化器。”
苏瑾瑜心领神会:“下官明白。要让百姓看到,蒸汽机带来的不只是冲击,更是向上的阶梯。”
就在江南事务渐入正轨时,漕帮的隐患再次浮现。原来,部分转入铁路货栈的漕帮子弟因不习惯严格管理,与铁路管事屡生龃龉。更有甚者,被别有用心之人煽动,暗中破坏铁路设施。
月黑风高夜,一伙蒙面人悄然摸近京龙铁路某处桥梁。“砸了这铁家伙,看他们还怎么抢咱们饭碗!”为首者低吼。就在他们举起铁锤时,四周火把骤然亮起。
“等候多时了!”龙天新军一名将领,率兵而出。原来沈天早有防备,命龙天新军暗中巡逻。暴徒惊慌失措,很快被尽数擒拿。
经审讯,果然有漕运衙门的人在背后指使。沈天雷厉风行,将人犯与证据一并移交刑部,震动朝野。皇帝下旨严查,又一批阻碍革新的官员落马。
养心殿内,皇帝沈雨将一份奏折递给沈天:“九弟,你看看这个。”正是蒋怀仁称病的折子。
沈天微微一笑:“皇兄,蒋大人这是以退为进。”
皇帝冷哼一声:“他背后那点心思,朕岂能不知?漕运利益盘根错节,但朕意已决!”他站起身,目光锐利,“传旨:设立交通部,统管全国漕运、铁路、驿道,由镇海王沈天兼领尚书职。另,命户部重新拟定漕粮转运章程,逐步改为铁路运输!”
这道圣旨,彻底奠定了铁路的国策地位。蒋怀仁闻旨,当真一病不起。
政治障碍扫清,技术难题却依然棘手。这日,老张头兴冲冲捧着一截乌黑发亮的铁轨来找沈天:“王爷,成了!按您说的方子,加了锰矿炼出来的‘锰钢’,硬度倍增,耐磨性更是远超从前!”
沈天仔细查验,果然质地紧密,敲击声清脆悠长。“好!立即量产,优先更换磨损严重的路段!”
新式锰钢轨的使用寿命延长了五倍不止,维护成本骤降。同时,格物院改进的“转炉炼钢法”也取得突破,钢铁产量和质量双双提升,为铁路大发展奠定了坚实基础。
秋高气爽,京龙铁路首个运营周年庆典举行。站台上,皇帝亲自为披红挂彩的“龙兴二号”机车剪彩。这台最新式机车功率更大,运行更稳,标志着大龙铁路技术迈上新台阶。
汽笛长鸣,列车缓缓启动。车厢里不仅有货物,还有首批体验铁路旅行的商贾百姓。窗外景物飞逝,人人面露惊异与兴奋。
“一日千里,真乃神迹啊!”一个商人激动得热泪盈眶。
沈天与林雪并肩站在月台,望着渐行渐远的列车。这一年,有阻力,有挫折,但更多的是希望与成长。
“接下来,”沈天轻声道,“该让铁路通向更多地方了。”
林雪微笑颔首:“听说西山煤矿至天津卫的线路已在勘测?”
“不错。”沈天目光深远,“待这条运煤专线通车,不仅京师燃料无忧,天津卫的港口也将更加繁荣。这蒸汽之力,正要带动我大龙全面腾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