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邕州城。
连绵的雨季让空气都能拧出水来,镇南将军府那处沈天等人所在的院落,气氛却比天气更加闷热凝重。沈天坐镇于此,所有的压力都聚焦在那四名被俘的“客人”身上。
重伤昏迷的那位,在军医和格物院调制的珍贵药材合力救治下,伤势终于稳定,脉象趋于平稳,偶尔甚至能发出几声模糊的呻吟。所有人都屏息等待着,等待他彻底清醒的那一刻,那或许是打开谜团最关键的一把钥匙。
而那名领队,自那日画出符号后,便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沈天并不急躁,每日只是让人按时送去饮食清水,保持牢房洁净,偶尔会亲自前去,不言不语地在他面前坐上片刻,或是摆弄一些缴获的、看似无关紧要的小物件,观察着他最细微的反应。
这一日,一名看守领队的侍卫匆匆来报:“王爷,那领队……今日有些异常。”
沈天带着徐哲,立刻起身前往地牢。
牢房内,那领队依旧靠墙坐着,但与往日的沉静不同,他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在地面的尘土上划动着,嘴里似乎在极低地、反复念叨着什么。那声音含糊不清,并非大龙官话,也非任何已知的番语。
“他在说什么?”徐哲压低声音问。
沈天示意侍卫噤声,自己悄然靠近牢门,凝神细听。那拗口的词语断断续续,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似乎……并非无意义的呓语。这可能是领队在极度压力或孤独下,无意识流露出的母语!
记录官隔着牢门,如同最耐心的猎人,捕捉着那微弱而古怪的词语,用笔飞速地在纸上记录。
领队这般状态持续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才仿佛耗尽了力气,重新归于沉寂。
记录官捧着记录下的几行“天书”,眉头紧锁:“王爷,这些词语极其古怪,组合方式闻所未闻。下官只能依样画葫芦记下,不敢说分毫不差。”
“无妨,记下便是大功一件。”沈天鼓励道,随即与徐哲拿着这份新的“语言样本”回到院落内。
院落内,灯火通明。徐哲带领破译组立刻投入工作,将这份新的词语记录与之前从重伤俘虏梦呓、器物符号中破译出的词汇进行交叉比对。
这是一个极其繁琐的过程,如同在浩瀚的沙海中寻找特定的几粒金沙。众人反复诵读、推演、争论,试图从这零星的词语中找到规律。
突然,一位年轻的破译组成员猛地一拍桌子,激动道:“王爷!你们听这个重复出现的词语组合……‘基拉-塔’!对比我们之前破译的、疑似表示‘能量’的符号‘基尔’,以及表示‘不稳定’的符号‘塔’……‘基拉-塔’会不会是‘能量-不稳定’的某种变格或词组?他在念叨……不稳定的能量?”
这个发现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众人精神大振,立刻围绕这个思路继续深挖。很快,他们又从记录中找出了几个可以与已知词汇对应的词语片段,拼凑出的意思虽然破碎,却指向明确——领队反复念叨的,似乎正是与南境幽蓝矿石相关的“能量不稳定”、“难以利用”、“风险”等内容!
“他是在复盘!或者说,在巨大的压力下,他潜意识里最担忧、最纠结的问题,就是南境任务的失败原因!”徐哲眼中闪着光,“他在用自己的方式,确认他们的判断!”
这个发现意义重大!它不仅验证了之前对矿石特性的推测,更重要的是,它提供了一种全新的、可能更有效的审讯思路——利用对方潜意识中的焦虑和执念,引导其在不经意间泄露信息!
沈天立刻调整策略。他不再试图直接审问领队关于来历、目的等机密,而是让人在领队的牢房外,看似无意地讨论起格物院对幽蓝矿石“能量不稳定、易爆”特性的“新发现”(部分真实,部分夸大),甚至故意让一些关于“实验失败”、“设备损毁”的词语飘进牢房。
起初,领队依旧毫无反应。但几天后,当看守再次“闲聊”起一次虚构的、因矿石能量失控引发的“剧烈爆炸”时,牢房内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可闻的、带着某种特定词语转折的吸气声!
那声音很短促,但绝不同于以往的沉默!
一直密切监视的侍卫立刻将这一情况上报。
“他听进去了!而且有了情绪反应!”沈天心中笃定。那个特定的词语转折,很可能代表着惊讶、确认,甚至是……“果然如此”的意味!
突破口,正在一点点被撬开。虽然领队依旧没有开口说话,但他无意识的低语、细微的身体反应,都在无声地诉说着信息。沈天知道,他需要更多的“燃料”来点燃对方内心的焦虑,也需要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给予其一个看似可以“交流”的台阶。
那名领队自从那次无意识的低语和听到“爆炸”描述时的吸气声后,他虽仍不言语,但眼神不再是全然的死寂,偶尔会闪过一丝极快掠过的焦躁。送去的饭菜,他开始吃得更多,似乎是在为某种未知的对抗积蓄体力。
沈天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并不急于求成。他如同最有耐心的猎手,继续着他的“攻心”策略。他让徐哲安排人,在领队牢房外“讨论”的内容开始升级,从单纯的矿石不稳定,延伸到推测其可能对“使用者”造成的“不可逆损伤”,甚至隐晦地提及格物院正在尝试“逆向利用”这种不稳定特性,制造某种“防御性”武器。
这些半真半假的信息,如同涓涓细流,持续不断地冲击着领队看似坚固的心理堤坝。
与此同时,对那名重伤俘虏的看守和记录也从未松懈。他的手指开始能轻微动弹,喉咙里发出的无意识词语也愈发清晰。记录官几乎寸步不离,记录下的词语越来越多,为徐哲的破译团队提供了宝贵的素材。
破译工作因此进展神速。越来越多的词汇被确认,甚至开始摸索出一些简单的语法结构。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地牢外突然传来一阵刻意压低的、却足以让牢内人听清的“汇报”声:
“报!王爷,徐大人!西北急讯!发现疑似神秘‘客人’活动踪迹!但其似乎……并非与南境这批同路,双方似有龃龉!”
这消息自然是沈天授意放出的烟雾。但效果却出奇的好。
一直如同石雕般的领队,在听到“西北”、“同路”、“龃龉”这几个关键词时,身体猛地一震,霍然抬头!虽然他立刻又低下了头,但那瞬间的震惊与难以置信,清晰地落入了沈天眼中。
“并非同路……龃龉……”沈天心中默念,一个大胆的猜想浮现——这些神秘“客人”,内部并非铁板一块?他们可能来自不同的势力,甚至……彼此之间也存在竞争或矛盾?
如果真是这样,那局面就复杂得多,但也意味着有更多的操作空间!
就在这时,军医那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王爷!醒了!那个重伤的,他醒了!”
沈天与徐哲精神大振,立刻赶往重伤俘虏的病房。
病榻上,那名重伤的“客人”终于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神初时迷茫,随即被剧痛和虚弱占据,但当他看清周围陌生的环境和面前穿着大龙服饰的沈天、徐哲时,瞳孔骤然收缩,流露出强烈的警惕与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慌。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了一声沙哑的嗬气。
沈天没有立刻逼问,只是示意军医给他喂了些温水。然后,他拿起刻有特殊星图标志的金属片,在重伤俘虏眼前缓缓展示。
看到那金属片,重伤俘虏的眼神明显发生了变化,那是一种混杂着认同、依赖,以及更深忧虑的复杂情绪。
沈天用尽量平缓的语调,说出了代表“同伴”和“安全”的两个词语。
重伤俘虏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沈天,仿佛惊骇于对方竟然能说出他们的语言,哪怕只是两个词。
沈天没有停下,又说出了代表“野兽”和“伤害”的词语,同时指了指对方肩部恐怖的伤口。
这一次,重伤俘虏的眼神软化了些许,喉咙里发出了几个模糊的词语,似乎在确认。
沟通的桥梁,终于搭建了起来!虽然只是最简单的词汇交流,但这无疑是突破性的进展!
沈天知道,不能操之过急。他留下水和食物,带着徐哲退出了病房。现在,需要让这个刚刚苏醒的俘虏消化眼前的一切,让恐惧和孤独,以及那一点点刚刚建立的、极其脆弱的沟通可能,在他心中发酵。
回到院落内,沈天看着窗外连绵的雨丝,对徐哲道:“是时候,给那位领队下一剂猛药了。”
他准备将重伤俘虏苏醒并已能进行初步沟通的消息,“不经意”地透露给那位领队。同时,也会将那个关于“西北存在另一批可能有龃龉的客人”的烟雾弹,吹得更响一些。
他要让领队明白,沉默不再是保护,反而可能让他失去价值,甚至被“同伴”抛弃或误解。南境的僵局,正在被一点点打破,而主动权,正悄然向沈天手中转移。这场心理的博弈,已到了最关键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