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天,在林雪毫不犹豫的信任与坚定支持中,找到了除责任与使命外,另一种温暖而坚实的支撑。两人都非儿女情长之辈,国事危殆,强敌环伺,容不得半点私情泛滥。但那并肩作战的默契,危机时刻无需言说的信任,以及偶尔交汇时眼中一闪而过的关切与了然,却如涓涓细流,悄无声息地浸润着彼此的心田。
这日,林雪从龙天新军营地回城,顺道来王府商议培养精锐的事宜。公事谈毕,天色已近黄昏。沈天见她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色,便道:“军务繁重,你也该适当歇息。府中新得了一些南边来的春茶,味道清冽,可要尝尝?”
林雪微微一怔,看着沈天难得放松的眉眼,心底泛起一丝暖意,点了点头:“那便叨扰王爷了。”
两人没有去正厅,而是移步到沈天书房外的临水小轩。轩外一池春水,几尾锦鲤悠然游弋,斜阳余晖洒在水面,泛起粼粼金光,暂时驱散了连日来的阴霾。
丫鬟奉上清茶与几样精巧的点心,便知趣地退下。小轩内只剩下他们二人,一时间只有茶水注入杯盏的轻响和窗外偶尔的鸟鸣。
“王爷最近清减了许多。”林雪端起茶杯,氤氲热气模糊了她的眉眼,声音却清晰传入沈天耳中,“‘溯源’之事固然要紧,但王爷是国之柱石,万望保重自身。”
沈天笑了笑,抿了口茶,一股清苦回甘的滋味在舌尖化开:“柱石不敢当,不过是尽本分罢了。倒是你,练兵、布防、排查异动,一样不落,比我更辛苦。”
“职责所在,谈不上辛苦。”林雪摇头,目光落在沈天眼底淡淡的青黑上,语气不由放软了些,“只是……王爷肩上担子太重。有些事,或许不必独自扛着。”
沈天握着茶杯的手顿了顿,抬眸看向林雪。夕阳的光晕给她英气的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那双总是清澈坚定的眼眸里,此刻清晰地映着他的影子,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
他沉默片刻,终是轻轻叹了口气:“雪儿,有些事,知道得越多,羁绊越深,危险也越大。那‘伤痕’背后的东西……非人力所能揣度。我不愿你涉险太深。”
“王爷是觉得林雪是贪生怕死之辈?”林雪眉梢微挑,声音却依旧平静,“还是认为,林雪不足以与王爷并肩承担?”
“自然不是!”沈天立刻道,语气带着一丝难得的急切,“正因信重你,知你必会与我同进同退,才更不愿……”
“那便够了。”林雪打断他,放下茶杯,目光灼灼,“王爷,你我并肩于危难,从北境到南暝,从雁荡山到龙渊阁,哪一次不是生死与共?林雪早就说过,无论何时何地,林雪永远站在王爷身后。这是……知己对知己的承诺。前路再险,一起闯便是。王爷若总想着将我推开,才是看轻了林雪。”
她的话语坦荡而直接,没有丝毫扭捏,却比任何柔情蜜语更撼动人心。沈天看着眼前女子明澈坚毅的眼眸,心中那座因重重秘密和压力而冰封的孤岛,仿佛被一股暖流缓缓包围、融化。
他不再多言,只是郑重地点了点头,举起茶杯:“好。前路漫漫,生死与共。”
林雪亦举杯,两盏清茶轻轻一碰,发出清脆的微响,一切尽在不言中。
自那日小轩茶叙后,沈天与林雪之间,似乎有某种无形的隔阂被彻底打破。商议要事时依旧严谨高效,但偶尔眼神交汇,流转的默契与关切却更加自然。林雪往来王府的次数似乎也多了一些,有时是商议军务,有时仅仅是送一些军中特产或寻来的古籍残卷。沈天则会留意她的辛劳,让厨房准备些补身子的汤水,或是将她爱吃的点心悄悄备下。
这份于危局中悄然滋长的情意,并未影响他们处理正事的效率,反而让彼此的信任与支持更加牢不可破。林雪选拔、训练那批精锐的事推进得极快,她亲自从龙天新军中挑选了一千名根骨、心性、忠诚皆为上上之选的精锐,开始进行极其严苛、甚至有些“古怪”的训练——不仅要修炼更高深的内功以强健体魄、抵御可能的侵蚀,还要学习大量古文辨识、风水堪舆、甚至简单医药原理,更要在各种模拟的混乱、恐怖、高压环境下保持绝对的冷静与判断力。
与此同时,苏瑾瑜执掌的“溯源阁”也渐渐有了眉目。他们在古册某些描述天地能量流转的篇章边缘,发现了一些极其细微、似乎后来添加上去的批注痕迹,用的是一种更古老的颜料,几乎与兽皮同化。经过多方比对和艰难破译,这些批注似乎指向了几处位于大龙境内、人迹罕至的古老山川地脉,并隐晦提及这些地方可能对“稳定疆域、安抚地气”有特殊作用。
“王爷,您看这里,”苏瑾瑜指着拓片上一处模糊的批注,“‘昆吾之脊,地火隐脉,可镇虚邪’。还有这里,‘龙首原下,阴泉暗涌,善涤污秽’。这些地点,与钦天监记载的几处自古便有灵异传说、或地气特殊之地颇为吻合。古册的原作者,或许是在标注一些能天然抵御或消解某种‘虚邪’、‘污秽’的特殊地脉?”
沈天凝视着拓片,心中翻腾。这些山川地脉,是否就是此方世界自身存在的、对抗“伤痕”侵蚀的关键点?如果能够找到并激活它们,是否就能在一定程度上加强这个世界的“屏障”?
这无疑是一个全新的、充满希望的方向。但同样危险——这些地方往往也是异常事件高发区,贸然探索,吉凶难料。
“此事,列为最高机密。”沈天沉吟后下令,“‘溯源阁’继续深入研究这些批注和对应地点,尽可能收集所有相关传说、地理志异。待准备充分,我们或许……需要亲自去这些地方看一看。”
就在沈天与林雪为长远布局奔忙时,京城内,一股潜藏的暗流终于按捺不住,浮出了水面。
之前被强力压下的“怪病”流言,虽然明面上销声匿迹,但暗地里,一种更加隐秘、恶毒的传言却在少数达官显贵和文人清流圈子中悄然流传。传言不再提及山神妖怪,而是将矛头隐隐指向了沈天和他大力推行的格物院!
传言称,镇海王沈天倚仗“仙缘”,实则行的是“攫取天地精华、惊扰山川神灵”的邪术!格物院所造诸多奇巧之物,乃至军中利器,皆是以损毁地脉、消耗国运为代价!京城的“怪病”、雁荡山的“毒瘴死地”,甚至边疆的不稳,都是上天因此降下的警示和惩罚!更有甚者,将沈天与林雪日益密切的往来,曲解为“王爷勾结大将,窥伺神器”,用心极其险恶。
这些流言编造得颇有技巧,半真半假,将一些无法解释的异象与沈天的作为强行关联,迎合了部分对格物新政不满、或对沈天权势日益增长感到不安的旧派势力的心理。虽然暂时还未形成大浪,但其阴毒和潜在的破坏力,却不容小觑。
最先察觉到这股暗流的是林雪。她无意间听到了几句含沙射影的议论,当即警觉。
“王爷,有人想从根子上动摇您的威信,乃至格物院的根基。”林雪面色冷凝地向沈天汇报,“流言虽未明指,但句句诛心。若任其蔓延,恐损及陛下对您的信任,亦让前线将士与格物院同仁寒心。”
沈天听完,脸上并无太多意外,只有一丝冰冷的嘲意:“树欲静而风不止。我推行格物,触动旧利;探查异祸,触及隐秘;手握重权,更招人忌。有人坐不住了,想用这种下作手段罢了。”
“是否需要我……”林雪眼中寒光一闪。
“不。”沈天摆手,“此时大动干戈,反而显得心虚,正中下怀。谣言止于智者,更止于‘事实’。”
他思索片刻,道:“他们不是说我‘惊扰山川’、‘损耗国运’吗?那我们就做一场‘安定山川’、‘提振国运’的戏给他们看,也给天下人看。”
数日后,一道圣旨下达:据钦天监连日观测与古籍推算,今年乃“地气萌发,万象更新”之吉年。为祈求国泰民安、风调雨顺,陛下特下旨,将于京郊皇觉寺举办一场隆重的“祭春大典”,并敕令镇海王沈天代天子主祭,以王爷身负“祥瑞”,沟通天地,为万民祈福。
同时,朝廷还将组织一次“劝农巡礼”,由镇海王沈天率领格物院、工部官员及京中青年才俊,巡视京畿周边农事,推广格物院新近改良的农具、良种,并实地勘察水利,以示朝廷重农固本、泽被苍生之德。
这两件事,一件是皇室传统的祈福仪式,一件是实实在在的惠民举措,都光明正大,合乎礼法,更将沈天推到了“承天眷、恤民生”的正面位置。尤其是“祭春大典”,由镇海王主祭,规格极高,无形中是对其地位和“祥瑞”身份的再次官方肯定,狠狠回击了“邪术损运”的污蔑。
消息一出,京中哗然。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陛下对沈天的力挺,也是对近来暗流的一次敲打。那些传播流言者,顿时气焰矮了三分。
林雪看着邸报,嘴角微扬:“王爷此计甚妙。以堂堂正正之师,破鬼蜮伎俩之局。”
沈天淡然道:“不过是借势而为。陛下也需要借此安抚人心,展示朝廷关注民生。我们正好各取所需。”他看向林雪,“祭典的护卫和巡礼的安保,尤其是途经一些敏感地带,还需你多费心。”
“王爷放心,龙天新军已做好准备。”林雪肃然应道。
“祭春大典”当日,京郊皇觉寺旌旗招展,仪仗森严。沈天身着亲王冕服,举止庄重,依古礼完成一系列祭祀流程。整个过程井井有条,并无任何“奇异”之事发生,唯有天气格外晴好,春风和煦,倒真应了“祥瑞”二字。观礼的百官和百姓见镇海王气度沉凝,礼仪周全,与传言中“行邪术”的形象大相径庭,不少人心中的疑虑消减了许多。
紧接着的“劝农巡礼”更是务实。沈天脱下冕服,换上简便常服,带着格物院的技术骨干和官员,深入田间地头。他们展示新式曲辕犁如何省力深耕,讲解筛选出的良种如何增产,实地规划水渠修缮。沈天甚至挽起袖子,亲自试了试改良的耙具,与老农交谈间言语平和,毫无镇海王架子。随行的官员和士子,亲眼看到格物之学的实实在在的好处,不少人的观念悄然改变。
巡礼队伍经过一处曾有小范围“地气不稳”传闻的村落时,沈天特意停留,让随行的、经过训练的格物院人员以“勘察地质,改良土壤”为名,暗中检查,并留下了一些掺有微量冰魄石粉的“特制肥料”,嘱咐村民使用,可保地方安宁,作物丰茂。村民感激涕零,直呼“王爷仁德”。
这一系列举动,通过随行吏员的记录和民间口耳相传,迅速扭转了舆论。镇海王沈天的形象,从之前有些神秘莫测、倚仗“仙缘”的王爷,变得更加丰满、亲民——他既是承天眷顾的皇室贵胄,又是精通实学、关心民生的贤王。那些阴险的流言,在煌煌正道与切实惠民面前,不攻自破,渐渐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