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楫凌波茶烟袅——南朝经济的舟船与茗香
江南多水泽,沟渠纵横,湖泊星罗棋布,这独特的地理环境不仅孕育了鱼米之乡的富庶,更催生了发达的造船业。
自孙吴立国江东,舟楫之便已初显端倪,至南朝,此业更在前朝基础上取得了令人瞩目的发展,臻于鼎盛。
陶季直所着《京邦记》曾有明确记载:“宋孝武度六合,龙舟翔凤以下,三千四十五艘,舟航之盛,三代二京无比。”这短短数语,便勾勒出刘宋时期皇家造船业的恢宏气象。
孝武帝为渡六合,所造龙舟翔凤等各式船只竟达三千余艘,其规模之庞大,种类之繁多,连夏商周三代以及东西二京(长安、洛阳)都无法比拟。
这不仅是皇家威仪的体现,更折射出当时国家层面造船能力的雄厚。
战船的建造尤为兴盛,数量与质量均有突破,成为江防乃至内河作战的重要力量。
至陈朝,造船技术与规模仍未衰退。湘州一地,曾为华皎所据,他为对抗中央,“造金翅大舰二百艘”,这些大型战舰无疑是当时军事工业的结晶。
而更值得关注的是,南朝的民间造船业亦呈现出蓬勃发展的态势,民间能工巧匠所造之船,不仅数量众多,其工艺水平亦不遑多让。这种普遍的造船能力,甚至引起了后来北方政权的警惕。史载隋文帝杨坚统一北方后,“恐吴越之间私造的大船因势力结众而造成乱事,遂下令江南凡有三丈以上之船,悉括入官”(其事散见于《隋书》相关记载),足见南朝民间造船实力之强,已对新的大一统王朝构成了潜在的战略威慑。
当时船只的载重量,已达到相当惊人的程度。若论隋代前后的船舶,其载重量常有万斛至二万斛之说。追溯其源,实滥觞于南朝乃至更早的孙吴时期。据《唐御览》引述前代史料,孙吴时往来于海上的外来商船,“可载六七百人,载物可万斛”。
而到了南朝,船舶的载重能力更有提升,《颜氏家训》中便明确说明,当时已有载重二万斛的巨型海船。如此庞然大物,在波涛中航行,其造船技术之精湛,结构设计之合理,可想而知。船速亦颇为可观,为追求快速,部分船只配备了数量众多的棹手,多者可达百余人。
《梁书》中形容此类船只行驶起来“捷如风电”,虽或有文学夸张,但其速度优势当是毋庸置疑的。
南北朝时期,由于战事频仍,战船的装备亦日趋完善精良。为加强海战军力,当时已出现专门的“火舫”与“火车”——前者当为载有易燃物、用于火攻的船只,后者或为船上架设的攻城或纵火器械。更具标志性的是,战船上普遍安装了“拍竿”这一重型攻击武器。
拍竿以巨大的圆木制成,高悬于船舷一侧,顶端装有重物,战时猛然放下,以拍击敌船,威力巨大。故隋文帝灭陈前夕,大将杨素在永安所造之大船,“名曰五牙,上起楼五层,高百余尺,左右前后置六拍竿,并高五十尺,容战士八百人”(《隋书·杨素传》),其船上装置六枝拍竿的技艺,实乃袭用南朝之成法,并加以发展。
南齐时期的祖冲之,不仅以其在数学、天文历法上的卓越成就名垂青史,更是一位伟大的发明家,其在机械制造方面的贡献,亦为南朝经济技术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他曾发明“千里船”,尝试利用机械原理提高行船效率,史载其“于新亭江试之,日行百余里”,可惜其具体构造与驱动之法今已失传,令人扼腕。
此外,他还巧妙地利用水力,发明了“水碓磨”,可同时驱动碓用于舂米和磨用于磨粉,极大地提高了粮食加工的效率,这在农业社会无疑具有重要的实用价值。他还曾受命创制“指南车”,车内置有精巧的机械结构,无论车辆如何转向,车上木人的手指始终指向南方。《南齐书·祖冲之传》更云:“以诸葛亮有木牛流马,乃造一器,不因风水,施机自运,不劳人力。”
此器虽未留下更多细节,但其“施机自运,不劳人力”的特点,足见祖冲之对机械动力的探索与追求,其智慧之光,穿越千年依然闪耀。
除了造船与机械制造,南朝的手工业亦有多方面成就。例如漆器制造,便相当流行,工艺精湛,产量亦丰。南齐时有位名叫崔庆绪的刺史,为官清廉,死后“家财千万,散与宗族”,其家中所藏漆器数量庞大,且皆有标记,“漆器题为‘日’字,‘日’字之器,流乎远近”(《南齐书·崔庆绪传》)。
一个“流”字,既说明了其漆器之多,亦暗示了其工艺之精,足以在市面上广泛流传,为识者所重。
南方气候温润,丘陵山地众多,适宜茶树生长,故产茶亦盛。唐代陆羽《茶经》开宗明义便言“茶者,南方之佳木也”,点明了茶与南方的深厚渊源。所谓茶者,其称谓历代多有不同,诸如槚、葭、茗、荈等,皆是其别称。
古人亦有在宴饮之时以茶代酒的习俗,三国时期,吴主孙皓便“每飨宴,无不竟日,坐席无能否率以七升为限,虽不悉入口,皆浇灌取尽。曜素饮酒不过二升,初见礼异时,常为裁减,或密赐茶荈以当酒”(《三国志·吴书·韦曜传》),可见茶在当时上层社会已非罕见之物。
入晋之后,士人阶层饮茶之风渐盛,茶不仅是解渴之物,更被赋予了清谈雅聚、修身养性的文化意涵。《刘琨致弟书》中曾提及:“吾体中烦闷,常仰真茶,汝可信致之。”将茶视为缓解烦闷、调养身心的良方,足见其对茶的喜爱与依赖。至南朝,饮茶之风更为普及,上自皇室贵胄、文人雅士,下至平民百姓,皆有饮茶之好。
需求的激增,直接刺激了制茶业的发展,使其成为南方一项重要的经济产业。从茶树的种植、采摘,到茶叶的加工、制作,已形成一套相对成熟的技艺。
北魏贾思勰所着《齐民要术》,虽为总结北方农业生产经验的着作,但其中亦引述了《广雅》等书关于茶叶采制的方法:“荆巴间采叶作饼,叶老者,饼成以米膏出之。欲煮茗饮,先炙令赤色,捣末置瓷器中,以汤浇覆之,用葱、姜、橘子芼之。
其饮醒酒,令人不眠。”这不仅证明了南方制茶业的发达,也反映了南北之间在经济文化上的交流互鉴。当时所制茶叶,品类渐丰,或制成茶饼,或制成散茶,满足不同饮用习惯。
茶肆、茶坊之类的经营场所亦随之兴起,飘溢的茶香,与凌波的舟楫一道,共同描绘出南朝经济繁荣而富有活力的生动图景。造船业的发达,沟通了南北,连接了江海,促进了物资流通与商业繁荣;制茶业的兴盛,则丰富了人们的物质生活,孕育了独特的茶文化,并成为南方经济的新增长点。
此二者,一为“行”之利器,一为“饮”之雅尚,共同铸就了南朝经济史上的一段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