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朝金戈·帛薄钱轻
第一回:建康浮华
南朝宋,元嘉年间,建康城。
秦淮河畔,商铺林立,舟车往来,喧嚣鼎沸。丝绸、瓷器、茶叶、海外奇珍,在此汇聚流转。商人沈焕之(虚构人物)刚从一桩南洋香料交易中抽身,手中掂量着几串沉甸甸的五铢钱,脸上却无多少喜色。
“市面看似繁荣,可这钱……唉。”他对账房先生叹道。自东晋南渡以来,江南商业日益兴旺,远超北方,但货币体系却始终混乱。官铸钱币不足,私铸、劣钱盛行,那些轻薄如叶、触手欲破的“鹅眼钱”、“綖环钱”混杂在良币之中,使得交易之时,验钱、砍价(按实际重量、成色计算价值)成为必备技能,繁琐异常。
“东家,这已是挑拣过的了。总好过前朝魏明帝那时,完全废钱用谷帛吧?”账房宽慰道。
沈焕之摇头:“谷帛为币?那更是弊端丛生!我听闻北方旧事,有奸民织帛薄如蝉翼,一匹竟不及常帛之半;或在谷中掺水增重,待交割后缩水亏耗,纠纷不断。钱币再劣,其形制、重量总有个标准,比那易于作伪的谷帛强多了!”
他望着窗外繁华的街市,心中明了:南朝经济之旺,实赖商业,商业之基,在于通货。若货币之锚飘摇不定,这浮华之下,危机暗藏。
(插叙:历史的回响——谷帛之弊)
账房的话,将时光拉回到更早的曹魏时期。
魏文帝黄初二年,朝廷下诏废五铢钱,令民间以谷、帛为交易媒介。初衷或是恢复实物经济,稳定乱世。然而,人性逐利,很快,“竟湿谷以要利,作薄绢以为市”之风大起。农人缴纳赋税,官吏百般挑剔;商人之间交易,为帛的厚薄、谷的干湿争执不休。社会信任成本骤增,交易效率大跌。
不过数年,至魏明帝太和元年,朝廷不得不面对现实,采纳司马芝等人的建议,恢复行使五铢钱。史官评曰:“巧伪渐多,竞湿谷以要利,作薄绢以为市,虽处以严刑而不能禁也。”以严刑峻法尚且无法杜绝谷帛交易中的欺诈,足见制度若违背经济规律,终将事与愿违。然而,经汉末董卓之乱熔铸小钱,五铢钱系统本身也已元气大伤,信用难以迅速重建。
第二回:钱荒与恶钱
回到南朝齐梁之际,建康城的繁荣对货币的需求愈发饥渴。
官方铸钱速度跟不上商业扩张的步伐,出现了“钱荒”。需求催生供给,地下铸钱作坊应运而生。山林深处,炉火日夜不息,奸徒们剪边、凿凿、私铸,大量不含法定铜锡比例的劣质钱币如瘟疫般流入市场。
这些钱,轻若无物,投入水中不沉,随手一捏即可变形,被称为“鹅眼钱”。一千文串起来,甚至不满三寸。还有更劣质的“綖环钱”,用极薄的铜皮圈成,中间凿空,可谓触手即破。
沈焕之的商铺就深受其害。一日,伙计收来一批货款,其中混入了大量鹅眼钱。他带着钱去找那货主理论,对方却耍赖道:“市面通行便是钱!你不要,自有别人要!”争执间,引来市令(市场管理员)调停。市令也面露难色:“上峰未有明令禁绝此类钱,只言交易两便……沈掌柜,且忍耐吧。”
忍耐?沈焕之看着手中这些几乎毫无价值的金属片,感到一阵无力。商业的血液正在被毒化。勤奋经营所得,可能一夜之间就因为收进一堆破铜烂铁而化为乌有。诚信者吃亏,作伪者得利,长此以往,谁还愿意踏实经商?
第三回:朝堂之争
与此同时,南朝的宫廷之内,关于钱法的争论也从未停止。
有大臣上奏,痛陈恶钱之弊:“……钱币不立,农桑俱废,奸巧大兴,多羼薄劣之铜,以欺市井。长此以往,国库虚空,民力凋敝,虽市列珠玑,户盈罗绮,不过虚浮之象耳!”他主张严厉打击私铸,回收恶钱,重铸足值的五铢钱。
然而,另一派则持不同意见:“陛下,江南富庶,在于货通有无。若骤然收紧钱法,回收恶钱,恐致市面钱币锐减,交易停滞,反伤国本。且恶钱流通已久,民间持有者众,强力取缔,必生民怨。”
更有深谙地方情弊的官员私下议论:“那些豪门世族,谁家没有几个隐密的铸炉?禁绝恶钱,断人财路,谈何容易……”
皇帝端坐龙椅,听着两派争执,难以决断。他既希望维持商业繁荣带来的税收和盛世景象,又担忧货币体系崩溃带来的统治危机。一种深深的无力感笼罩着他:即便看到了弊病,在这皇权并非绝对强势、门阀势力盘根错节的南朝,推行一项触及多方利益的货币改革,何其艰难。
终章:自我的叹息
夜色中的秦淮河,画舫笙歌,依旧是一派醉生梦死的繁华。
沈焕之独立船头,手中一枚官铸五铢钱与一枚鹅眼钱形成鲜明对比。他将那枚鹅眼钱轻轻抛入河中,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
“都说我南朝富庶,胜在商业。可这商业的根基何在?”他喃喃自语,“若无统一、安定的天下,无公正、严明的制度,无轻重适宜、质量恒常的钱币,这富庶,不过是沙上之塔,风中烛火。”
他想起了北方。北魏的屯田,看似质朴,却能将人力、土地、水利系统地组织起来,创造出实实在在的财富,支撑起强大的国力。而南朝,空有商业之利,却困于货币之弊,贫富愈发悬殊,社会在虚浮的繁荣下暗流涌动。
“世人重北轻南,谓我朝在政治、制度、人格上有所欠缺,或许……并非全然偏见。”沈焕之长叹一声。这叹息,不仅是为他个人的生意,也是为了这个经济上富庶,却因根本性问题而难以长治久安的朝代。
这“钱币轻薄质差之弊”,折射出的,是一个时代分裂的痛楚,制度失效的无奈,以及人性在利益驱动下的扭曲。它如同一个顽疾,困扰着南朝的肌体,最终与政治腐败、社会不公一起,为这个虽经济活跃却终究“不算是一个好的时代”的王朝,写下了沉重的注脚。